穆天子傳全文翻譯(穆天子傳注釋)
俗話說文史不分家。那是打馬虎眼。其實文史還是涇渭分明的。比如《左傳》,那是明明白白的春秋時代史,但是大學里古代文學甚至古代漢語都是從《左傳》開始,而且是重中之重。但是其書的寫作初衷,只是歷史,無關文學。只是歷史寫得太好了,就從應用文變成了文學藝術品。司馬遷的《史記》也差不多。其實這書本來不叫“史記”,因為“史記”是“史官記錄”的意思,是歷史材料的統稱,此書本來就叫“太史公書”,因為后來的人不把史官記錄叫史記了,大概叫史或史書或者每一段歷史都取了具體的名稱之后,就把司馬遷版的“中國通史”叫《史記》了,這是一個通用名稱變為專有名稱的個案,極其罕見,常見的情況是恰恰相反的,就是專有名稱變為通用名稱。然而《史記》成了中國正史的模范標兵。事實上是相當可笑的。司馬遷是利用職務之便,私自偷偷寫了歷史而已。而且這《史記》嚴格來講不是中國歷史——那是什么?是中國人的歷史。劃重點,一字之差,區別很大。中國歷史是把國家社會當成一個整體來講,始終要圍繞國家大事,嚴格按照紀年,就是像《竹書紀年》、《左傳》、《資治通鑒》這樣的,才叫“中國歷史”,有人可能說《左傳》叫“魯國歷史”,其實這是錯的。是以魯國的立場和視角來寫的中國歷史。那里面齊國、楚國、晉國、周王朝等等政治實體的歷史都和魯國歷史一樣清晰細致。所以不能叫“魯國歷史”,屬于“中國歷史”這個范疇是板上釘釘的。而以“史記”為代表的所謂“正史”二十四史、二十六史,其實是“中國人歷史”,為什么呢?因為主要采用了紀傳體,紀傳體說白了就是講人的歷史,講這個人一輩子重要的故事和經歷。不管是帝王的本紀、紀,還是王公貴族的世家,還是英雄豪杰的傳,都是寫人的。所以說,我們中國的“正史”,其實是“中國人歷史”而不是中國歷史。
言歸正傳,前幾期發布了《山海經:龍山史》,光看名字就知道,筆者認為《山海經》不是文學作品,而是考古學上叫做龍山文化時期的史書。就算是地理著作,根據傳統的四庫、四部就是“經史子集”的分類方法那也是在史書的行列。我還是那句話,不管是《穆天子傳》還是《山海經》,但凡說這二書是神話是文學的人,都是沒有讀懂的人,不管他名頭有多大,比如魯迅。因為讀不懂,就容易歸為說不清的神話,反正都是神話了,你也不必當真。當然,《山海經》里有一些虛構的內容,多半是戰國楚人看圖說話的演繹,不必當真。原書中反映時代較早的部分比如“海外四經”,是真實可信的歷史。
但是我們必須客觀地看,神話包括虛構的文學作品,到底是什么時候才出現的。有些人想當然地把《穆天子傳》當做中國小說的濫觴。用后代小說里虛構的西王母甚至王母娘娘這種狗屁不通的概念來比擬書中的“西王母”,《穆天子傳》里的西王母是確確實實的一個部落女首領,與穆王之間還有隱約的愛情故事。也不是《山海經》里半人半神的神話形象。
從本期開始,筆者將發布基于《穆天子傳》的研究——《穆王西征新解新證》。第一個部分是關于穆王西征即原書前四卷的譯文和說明。第二個部分是重點問題的詳細論證。第三個部分是歷史、考古、生物等多學科交叉研究的資料及分析。
郭璞是注,不是著
序一
《穆天子傳》出汲冢。晉荀勖校定為六卷,有序言“其事雖不典,其文甚古,頗可觀覽”。予考《書序》,稱穆王享國百年,耄荒。太史公記穆王賓西王母事,與諸傳說所載多合。則此書蓋備記一時之詳,不可厚誣也。春秋之時,諸侯各有國史,多厖雜之言。下逮戰國,王跡熄而圣言湮,處士橫議而異端起,人人家自為說,求其欲。不厖,其可得乎?其書紀王與七萃之士,巡行天下,然則徒衛簡而徵求寡矣!非有如秦漢之千騎萬乘空國而出也。王之自數其過,及七萃之規,未聞以為迕也。登群玉山,命邢侯攻玉,而不受其牢,是先王恤民之法,未嘗不行。至遇雨雪,士皆使休,獨王之八駿起騰以先待輒旬日,然后復發去,是非督令致期也。其承成康熙洽之馀,百姓晏然,雖以徐偃王之力行仁義,不足以為倡而搖天下,以知非有暴行虐政。而君子猶以王為獲沒於祗宮為深幸,足以見人心之危之如此也。是豈可效哉!是豈可效哉!存其書者固可以覽其古,徵其事者又安可不考其是非歟?南臺都事海岱劉貞庭干舊藏是書,懼其無傳,暇日稍加讎校訛舛,命金陵學官重刊,與博雅之士共之,諗予題其篇端云。時至正十年,歲在庚寅,春二月二十七日壬子。北岳王漸玄翰序。
【今 譯】
《穆天子傳》出自汲郡一座墓葬。晉代荀勖校勘確定為六卷,還有序言說“這件事雖然不見于經典,但是它的行文很古雅,很值得閱讀瀏覽”。我參考《尚書序》,稱周穆王治理國家享壽達一百年,垂垂老矣。司馬遷《史記》記載周穆王做客西王母的事情,和這些傳說所記載的頗多吻合。那么這書大概是完備記錄當時的詳細史料,不能過分批評貶低。春秋時代,諸侯各自有各自國家的歷史,產生很多龐雜的說法。后來到了戰國時代,周王的事跡和圣賢的言論就熄滅湮沒了,民間小知識分子隨便議論國家政治因而反對王道的極端思想興起,各家各派都建立自己的學說來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不龐雜,這怎么能做得到?這書記錄周穆王與七萃之士,巡游旅行天下,然而只靠這種衛地出土的竹簡就顯得征信太少了。沒有像秦漢的千車萬馬從都城傾城而出那樣。穆王自己數落自己的過失,以及七萃之士的規勸,沒有聽說認為是忤逆犯上。登上群玉之山,命令邢侯開采玉石,因而不接受當地人的慰勞品,這是先代君王體恤民力的法度,未嘗不能施行。至于遇到雨雪天氣,讓士兵們都休息,唯獨王的八匹駿馬作為先導,等待動輒滿十天,然后又出發離開,這不是督促命令遵守時間約定。這樣傳承成王康王雍熙和洽的余緒,天下百姓平安幸福,即使靠徐偃王身體力行仁愛道義,不足以作為倡導從而動搖周王朝的天下,因此知道沒有暴戾的行為和酷虐的政治。而君子仍然認為穆王得以在祇宮駕崩是萬幸,足可見人心的險惡達到了這種程度。這豈是可以效法的!這豈是可以效法的!保存這本書的人當然可以閱讀到它的古雅,求證這件事情的人又怎么能夠不考證這本書內容的對錯呢?官職為南臺都事的海岱青州人姓劉名貞字庭干者舊時收藏了這部書,擔心這書將來失傳,閑暇時間逐漸加以校勘訛誤,讓金陵學官重新刊印,與博學文雅的人士共有同賞,囑托我在書前寫序。時間是元朝至正十年,干支紀年為庚寅年春天二月二十七壬子日。北岳恒山人姓王名漸字玄翰作序。
﹝說 明﹞
《穆天子傳》一書歷代序跋極多,本書僅從眾文中選取解釋比較全面相對更為重要而且密切相關的兩序,元代王漸序即本序及晉代主要整理者荀勖之序即序二。荀勗這里說的“其事不典”,也不盡然。《左傳·昭公十二年》“子革對靈王”一節即言穆王“周行天下”,顯然也包括西征。元朝順帝至正十年就是公元1350年,這里說的“《尚書序》” 其實是《尚書·呂刑》的正文開頭部分。至于“穆王享國百年”,前人已經指出,并非穆王壽百年,而是自西周立國至于穆王有百年時間。如自前1046年計,則百年在前946年,當穆王三十年。也有說自穆王元年前976年為百年,則顯然以前1076年文王 “受命”為“西伯”作為起始。所以所謂穆王“耄荒”、“垂垂老矣”,百歲之時西征之說顯然是出現了誤解并訛傳。事實上穆王十七年西征,這時穆王正值四十歲上下的青壯年時期。
此處所言《史記》記穆王見西王母事,于《周本紀》未見。在《秦本紀》言“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穆王,……西巡狩,樂而忘歸。”并未言及見西王母。在《趙世家》:“……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看來這條材料即所謂《史記》之出處。“索隱”:“《穆天子傳》曰,穆王與西王母觴于瑤池之上,作歌。譙周不信此事而云:余嘗聞之,代俗以東西陰陽所出入,宗其神,謂之王父母。或曰地名,在西域,有何見乎?’”【按,可見該書出土之時,就有譙周這樣的知識分子不信其真,認為是代地所供之西方女神,或者是西域的地名。《爾雅》直呼“西王母”為地名,而《穆天子傳》一書“西王母”與“西王母之邦”判然有別,前者是部落女首領,后者是其部落名稱,十分清楚。】“與博雅之士共之,諗予題其篇端云”一句,王書斷句為“與博雅之士共之諗,予題其篇端云”。疑其不通,故改為以上斷句法。
序二
古文《穆天子傳》者,太康二年,汲縣不準盜發古冢所得書也。皆竹簡素絲編,以臣勖前所考定古尺,度其簡,長二尺四寸,以墨書,一簡四十字。汲者,戰國時魏地也。案所得《紀年》,蓋魏惠成王子,“今王”之冢也,于《世本》,蓋襄王也。案《史記》六國年表,自“今王”二十一年至秦始皇三十四年燔書之歲,八十六年。及至太康二年初得此書,凡五百七十九年。其書言周穆王游之事,《春秋左氏傳》曰:“穆王欲肆其心,周行於天下,將皆使有車轍馬跡焉。”此書所載,則其事也。王好巡守,得盜驪騄耳之乘,造父為御,以觀四荒。北絕流沙,西登昆侖,見西王母,與《太史公記》同。汲郡收書不謹,多毀落殘缺。雖其言不典,皆是古書,頗可觀覽。謹以二尺黃紙寫。上請——事平,以本簡書及所新寫并付秘書繕寫。藏之中經,副在三閣。謹序。
【今 譯】
用古代文字(戰國六國文字)書寫的《穆天子傳》,是在太康二年,汲縣一個叫不準的人盜掘古墓所得到的書。都是竹簡白絲編聯成冊,根據臣荀勖之前所考證確定的古代尺長,衡量這個竹簡,長度是當時的二尺四寸,用墨汁書寫,一根竹簡四十個字。汲是戰國時期魏國的地方。根據一同得到的《紀年》推測,大概是魏惠成王的兒子,“當今王上”的墳墓,應該是《世本》里的襄王。根據《史記》六國年表,從“當今王上”二十一年到秦始皇三十四年焚書的年份,八十六年。再到太康二年最初發現這部書,一共五百七十九年。這部書說的是周穆王巡游的事情,《春秋左氏傳》說:“穆王要滿足其環繞巡游全天下的欲望,希望滿天下都能留下他巡游的車轍痕跡和馬蹄印跡。”這部書所記載的,就是他的游歷故事。穆王喜歡巡視田獵游歷,得到了盜驪騄耳這樣的駿馬作為乘馬,造父作為馭手,因此得以視察四境蠻荒。向北越過“流沙”地區,向西登上了昆侖,見到了西王母,與太史公司馬遷《史記》相同。汲郡政府收集竹書不夠嚴謹,多所毀壞脫落殘缺不全。雖然這書的內容不合經典,然而都是古代的書,頗值得閱讀瀏覽。謹慎地用二尺幅面的黃紙謄寫,皇上您曾要求閱覽——(為中間突發戰事耽誤)在戰事平定之后,將本來的竹簡以及用當今字體整理的寫本一并交付秘書部門謄寫,收藏在“中經”,副本存放在三閣。謹此為序。
﹝說 明﹞
該書出土之后本無題名,荀勖定本名《穆天子傳》,束皙校改本則題《周王游行》,還有陶淵明所稱的“周王傳”等等名稱,這顯然是當時多人整理傳抄各自取名的緣故。由于《穆天子傳》與《竹書紀年》同出魏襄王墓,故而根據《竹書紀年》記載的年份可以推測《穆天子傳》成書及埋入的時間。出土時間應為太康二年,即公元281年。埋入時間為魏襄王薨年,即公元前295年。共576年,并非荀勖說的579年,原因是西晉人根據司馬遷《史記》排列有誤的年表推算導致。總之,此書歷秦“焚書”直到西晉時出土及整理,前后近580年不為世人所知。而《史記·趙世家》卻提到穆王見西王母“樂之忘歸”這樣的細節,看來是參考了先秦轉述其事的其它材料。
至于文尾,此前學者斷句多為“謹以二尺黃紙寫上,請事平,以本簡書及所新寫,并付秘書繕寫”。這樣只能解釋為“謹慎地用二尺幅面的黃紙抄寫上去,請在戰事平定之后,將本來的竹簡以及用當今字體整理的寫本,一并交付秘書部門謄寫”。 “事平”根據鄭杰文書中所言,指太康三年(即282年)九月,吳故將莞恭、帛奉舉兵造反一事。可見此文的寫作時間在此之后,而開始著手整理則在戰事發生之前。
然而根據前文“臣勖”一語,可知此文本來是寫給當時皇上的,鄭書說有些本子文前還有所謂“結銜五行”, 在“附錄二”一節錄有張金吾《愛日精廬藏書志》:“《穆天子傳》舊鈔前有荀楊序,首有結銜五行云……。”而王書前則在書首保留了這一內容,即參與整理抄寫的五名官員的署名,更足證這篇文章是寫給皇上的報告。因為整理竹書也是當時皇上即晉武帝司馬炎的命令,故而他關心整理進度,欲先睹為快,不料戰事突起,就擱置下來了。戰事平定之后,荀勗就遞交了這個報告。
另外,“寫上”這種用法,恐怕出現時間較晚,不是西晉當時的語法。“請事平”疑其文義不通,“事平”豈是能預知而請的?誰能事先預知戰事要持續多久?即便要“請事平”,也應是在“事平”之前,但是此文明明是“事平”之后寫的,顯然沒有請的必要了。所以,本書采取以上斷句方式。
卷一 古 文
〈原 文〉□飲天子蠲山之上。
【今 譯】□請天子在蠲山上飲酒。
﹝說 明﹞
每卷首書“古文”二字是原書就有的,是提醒讀者本書內容是根據古墓出土的古文內容整理而成,故而有些字形無法辨認以及多有脫漏等遺憾,都是不足為奇的。
通讀全文,可知出發點和回歸點都是今河南洛陽瀍河西岸一帶,而非歷來認為的陜西西安鎬京才是宗周。本書認為這是戰國人的說法。關于這個問題詳見第一部分第四卷譯文末尾。
這里顯然是脫落了一些前文的,比如從洛陽出發,在哪里渡過了黃河,常識告訴我們大概是經過了孟津、濟源、晉城這些地方,才到了這里的蠲山。根據全文體例,缺處前文還應該有干支紀日。
蠲山,鄭書認為是沁水所出之泫山,在今山西高平,正確。
〈原 文〉戊寅,天子北征,乃絕漳水。
【今 譯】戊寅日,天子向北行進,就越過了漳河。
﹝說 明﹞這一段漳河的具體地點當在今山西潞城、黎城一帶。
〈原 文〉庚辰,至于□,□觴天子于盤石之上,天子乃奏廣樂。載立不舍,至于钘山之下。
【今 譯】:
(兩天之后)庚辰日,到了□,(后一個“□”是譯者加的,因為此處不止缺一字)□請天子在平定大磐石上飲酒,天子就讓演奏“廣樂”(來助興)。(天子一直)站在車上不停下休息,一路跑到陘山下。
平定磐石故關
﹝說 明﹞
磐石,具體地點即山西平定冠山。钘山即河北井陘陘山。描寫形象生動,周穆王率性豪邁的性格躍然紙上。喝酒高興了,站在奔馳的馬車上,一路高歌都有可能,就是不坐下。
〈原 文〉癸未,雨雪,天子獵于钘山之西阿。于是得絕钘山之隊,北循虖沱之陽。
【今 譯】
(三天后)癸未日,下起雪來,天子在陘山西坳一帶打獵。在這里得以穿過井陘山間隊道,向北沿著滹沱河北岸上溯前進。
井陘關一帶
﹝說 明﹞
钘山是今天河北井陘陘山。可見穆王是穿過井陘到河北平山、西柏坡一帶,從南往北沿著滹沱河谷繞過五臺山西麓行進的。滹沱河北岸最終應該到達今天山西陽明堡、代縣一帶。當時這里是繼續北征犬戎的必經之路。隊,鄭書以為是隧,即山谷道路。
〈原 文〉乙酉,天子北升于□。天子北征于犬戎。犬戎胡觴天子于當水之陽。天子乃樂,□賜七萃之士戰。
【今 譯】
(兩天之后)乙酉日,天子往北登上了(髭山陡坡)。天子往北向犬戎之地進發。犬戎胡在當水北岸宴請天子。天子就高興起來了,□設立賞賜讓衛隊士兵搏斗嬉鬧取樂。
髭之隥:疑似后代雁門關一帶
﹝說 明﹞
本段有兩處脫漏。第一處依小川琢治的說法缺文應為“髭之隥”,據卷四回程路線推測,即今恒山西段南北向山道,即后代雁門關一帶。而《爾雅》說的雁門是下文 的“隃之關隥”,其位置則在今大同以西武周山。根據下文向西越過山嶺道路推斷,當水就是桑干河。這里的“當水之陽”即“桑干河北岸”,大致位置在今天山西大同一帶。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 西周》則顯示,這個時候晉東北一帶是北戎,而犬戎(嚴允)標注在陜北一帶。 “春秋、戰國時期圖”則顯示晉北一帶是樓煩。本書內容是戰國人根據西周史料編寫的,故而“犬戎胡”這個稱謂可能是戰國人根據當時的叫法對西周原始材料的改動,與西周實際情況不符。根據書中內容,周王朝或者钘(邢、井)國與“犬戎胡”在這一帶是以恒山山脈為界的,犬戎胡據有恒山以北的大同盆地一帶。
七萃之士,舊說多將七萃解釋為六師之外的軍隊編制①。但是西周不止有駐扎宗周鎬京的“(西)六師”,還有駐扎成周的“(東)八師”。稱“萃”而不稱“師”,本書主張“七萃”是“七項才能皆備”的國王近侍。《竹書紀年》記錄七萃之士辛余靡曾為穆王之父昭王的車右,在漢上梁敗之后把昭王和祭公兩人救上岸,立了大功而被封侯。穆王時七萃之士高奔戎生擒了一只老虎給穆王。此二人顯然又都是勇冠三軍的武士。就《穆天子傳》書中透露的信息,發現七萃之士并非僅僅是“虎賁”那樣的赳赳武夫,還是很有思想文化的智囊。七萃之士既能為穆王排解思想上的困擾,更具有豐富的野外生存知識和技能,顯然是文武雙全、綜合素質極高的全面型人才。
〈原 文〉
庚寅,北風雨雪。天子以寒之故,命王屬休。
甲午,天子西征,乃絕隃之關隥。
【今 譯】
(五天之后)庚寅日,刮起北風下起雪來。天子因為寒冷的緣故,命令部屬們休息。
(四天之后)甲午日,天子向西進發,就穿過了隃的關隘山道。
隃之關隥:疑似云岡武周山道
﹝說 明﹞
隃即大同西至今云岡一帶,既然有關隥,可見已經設關很可能也有居邑,應即今大同云岡以西的武周山,當時應屬犬戎胡,后來著名的云岡石窟即在道北武周山南麓開鑿。大同盆地一帶是游牧民族重要根據地,后來北魏也在這一帶興起并以大同為都城。可見本書與《爾雅》說的“西陵北隃”是雁門并不一致。本書所指的雁門關是前文的“髭之隥”。
這里的描述是很合情合理的,符合地理氣候常識。初春從南往北遠行,出其不意的寒冷天氣是始料不及的,何況已經到了后來稱為塞上的寒冷之地。天子出征,不是一個人一輛馬車,也不是一伙人,幾十輛馬車。而是上萬人的國家常備軍“六師”,在當時規模和戰斗力是威震四方的,所以穆王天子才能遠行四方。說是遠征,不止是遠游,更是巡狩;雖說沒有打仗,但政治軍事意味濃厚,是巡視天下,展示實力,行使權力,比如重新確立河宗合法繼承人,壓迫犬戎等等。
〈原 文〉己亥,至于焉居禺知之平。
【今 譯】
(五天之后)己亥日,到達“焉居禺知的平原”。
﹝說 明﹞
據王書、鄭書,各家意見中有認為“焉居”也許就是后來的焉耆、義渠;“禺知”或即“禺氏”、后來控制了河西走廊的“月氏”,根據上下文里程位置及本區域地貌推斷該地為今內蒙古清水河縣北部的渾河平原。穆王的行進路線應是從大同往西經過左云、右玉,到達內蒙古清水河。
而就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以下或簡稱“譚圖集”)“西周”來看,這里當時是鬼方活動的區域。有學者認為“禺知”即禺支、禺氏,就是后來的月氏。但月氏長期活動在河西走廊一帶,與渾河平原之間相隔太遠而且要經過騰格里、巴丹吉林這樣的“流沙”。《逸周書·王會解》即言“禺氏”在西,而其后附的“伊尹四方獻令”言“月氐”則在北方。而且這里僅僅說了地名,并無當地頭人出面拜見穆王。可見當時還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大概是游牧民族遷徙所致,也屬正常。
譚圖集“商代”顯示,這一帶是危方、下危。
譚圖集“春秋時期”顯示,晉中有隗、狐氏,晉北到內蒙古土默川平原一帶是樓煩,陜北黃河西岸則是白翟,鄂爾多斯、榆林一帶則是林胡(林人)。
譚圖集“戰國時期”顯示,晉北是樓煩,陜北一帶是林胡(林人),內外蒙古廣大區域是匈奴。
〈原 文〉辛丑,天子西征,至于?人。河宗之子孫?柏綮且逆天子于智之□,先豹皮十,良馬二六,天子使井利受之。
【今 譯】
(兩天之后)辛丑日,天子向西進發。到了?人地方。河宗的子孫?氏柏綮就在“智之□”迎接天子。先送來豹皮十張,良馬十二匹。天子讓井利接受了這些貢禮。
﹝說 明﹞
?人疑即殷商甲骨文的“工上口下” 方,即內蒙古土默川平原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往西到包頭市土默特右旗一帶,因為這一帶河岸經常發生山坡河岸垮塌,尤其雨季洪水爆發經常發生崩塌,所以此處得名“?”。而甲骨文里將筑城工具“工”反著放在祭器里,顯示這個地方筑城經常受到坍塌威脅,故而只能依崖挖窯洞居住。臨近黃河及其支流河道的陜北晉北農村,這樣的情況在今天依然經常發生。這里的“?”應該與“倗”不同,根據近年考古發現在山西運城絳縣橫水鎮發現倗國墓地,說明倗國西周初期中期存在于這一帶。鄭書引于省吾說“?人”就是馮夷、冰夷。然而下面的河宗柏夭也是馮夷之后,則何解?應該是柏夭、柏綮之“柏”,即“馮”、“冰”。 “?”為周代的形聲字,取代商代“工上口下”的會意字,這在漢字發展過程中屬于很常見的現象。這里的“智之某”當為黃河沿岸澤瀑山陵等可觀的自然景觀,類似于今天景點的概念。
〈原 文〉癸酉,天子舍于漆瀑,乃西釣于河,以觀□智之□。
【今 譯】
(二天后)癸卯(檀本作癸卯,從)日,天子在漆瀑(澤)駐扎下來,于是往西垂釣于黃河,順便游覽“□智之□”。
﹝說 明﹞
漆瀑(或言澤)疑為渾河,漆是說明河水渾濁發黑。雖然再往北有大黑河,然而與方位不合。下文之滲澤倒是有可能指大黑河所成之湖泊洼地。按其方位,即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商代地圖上“而沚”的位置。“智之某”既然有可觀之處,很可能為具有特色的自然奇觀,或為歷史遺跡,而不可能是當時的人文之處,那就不是用“觀”一詞了。1997——2004年發掘的清水河西岔文化遺址包含商周時期。這里的黃河及后代長城相接處現在設有“老牛灣國家地質公園”。既然是地質公園,西周當時已然可觀了。按照行程推斷應該就是今內蒙古呼和浩特清水河縣西岔文化遺址一帶。可觀之景應指渾河納清水河后入黃的下游河段,為“覆土砒砂巖”地貌,據《中國國家地理》雜志2024年第5期陳唯達“黃河砒砂巖:種地非良田,觀賞如畫卷”一文,稱其特征為“艷壓丹霞,形似雅丹”的特征,的確為值得一觀的奇特自然景觀。
智之某:疑似內蒙古清水河一帶的覆土砒砂巖
〈原 文〉甲辰,天子獵于滲澤,于是得白狐玄狢焉,以祭于河宗。
【今 譯】
(一天后)甲辰日,天子在滲澤打獵,在這里捕獲了白狐貍和青狢,用來祭祀河宗。
﹝說 明﹞
滲澤應該是土默特左旗西南方向類似于哈素海的河跡湖,或可以視為哈素海的前身。此地3000年前生態環境良好,水域面積更大,是打獵的好地方。因為盛產魚類,故而多鳥,也有白狐、玄狢這些掠食魚鳥的奇異獸類。狢,后代常寫為從豸的“貉”,雖然筆畫繁復,實際上犯了“指犬為貓”的錯誤,狢屬于犬科動物,而不是豸所代表的貓科動物,詳見張欽恒《字覺:漢字樹圖梳理與“無理字”初探》一書②。而土默特左旗察素齊鎮一帶正是當時?邦所在。
〈原 文〉丙午,天子飲于河水之阿,天子屬六師之人于?邦之南,滲澤之上。
【今 譯】
(兩天后)丙午日,天子在黃河彎曲的河道邊宴飲,天子將六師人馬駐扎在?邦南邊滲澤岸邊。
﹝說 明﹞
這里的河水之阿,疑即今內蒙古托克托縣什四份與土默特右旗八里灣接界黃河向北突出急彎一帶。這一帶今天仍有“黃河旅游度假區”,可見自然風光更勝一籌,古今猶然。
六師:鄭書引黃以周的說法認為是“萬有五千人,車五百乘”。而《周禮·夏官·司馬》則云“一師一萬二千五百人,車四百乘”,則六師多達七萬五千人。總之六師的總人數在一萬五千到七萬五千之間。另外成周還有“八師”,按此標準則達十萬人。
〈原 文〉
戊寅,天子西征,鶩行至于陽紆之山,河伯無夷之所都居,是惟河宗氏。河宗柏夭逆天子燕然之山,勞用束帛加璧,先白□,天子使祭阝父受之。
【今 譯】
三十二天(兩天)之后的戊寅(戊申)日,天子向西進發,飛速行進到陽紆之山,這里曾是河伯馮夷設立都城的地方,這就是河宗氏族。河宗柏夭在燕然之山迎接天子,用一大束帛加上一塊璧作為慰勞品,以白□為先禮,天子讓祭阝父收下貢禮。
﹝說 明﹞
顧實認為是戊申即兩天后,根據下文推算,兩天合理,如為三十二天則有大段脫漏。根據下文及第四卷總結行程計算里程一段內容及這里的時間行程推算,陽紆之山應為黃河北岸包頭西北的烏拉山,主峰大樺背山海拔2322米。其南為后套平原和黃河西北向東拐彎處,即今天內蒙古包頭一帶。
楊紆之山:烏拉山 楊紆之澤:烏梁素海
《爾雅·釋地》:秦有楊陓。
《逸周書·職方解》:河內曰冀州,其澤藪曰楊紆……
《周禮·夏官·職方氏》:冀州,……,其澤藪曰楊紆……
《山海經·海內北經》“從極之淵深三百仞,維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兩龍,一曰忠極之淵。陽汙之山,河出其中……”。
《呂氏春秋·有始》:何謂九藪?……秦之陽華……
《淮南子·墜形訓》:何謂九藪?……秦之陽紆……
《淮南子·修務訓》:“禹之為水,以身解于陽盱(應即紆)之河。”
【按,可見陽紆、楊陓、楊紆、陽華、陽盱等所指同,既為山名亦為藪澤名,山澤互名。澤即后世之烏梁素海,山即烏拉山。究其本義,當為“楊紆”,得名來自山下湖濱盤曲的胡楊林。】
河宗:河套地區 楊紆之山:烏拉山
關于河伯馮夷的傳說很多,甲骨文里“河”是商王祭祀諸神中尤為重要的一個,權能很大。而且文獻說他是住在北方的,就方位來看,河伯一定住在黃河沿岸,黃河最北的包頭一帶,是與文獻符合的。當然這一區域的西邊邊界甚至包括河套正北陰山。而下文的燕然之山,就是靠近黃河的大狼山。距離燕然之山為當天行程的“黃之山”應該是近旁西邊的呼和巴什格。
燕然之山應為內蒙古后套平原北的狼山山脈大狼山山峰,海拔1854米。前文已有在土默川平原有河宗之子孫?柏綮。西征結束穆王才宣布柏夭是合法的河宗,聯系下文可知,這個柏夭在后套平原,也是河伯的后代,誰才是正宗的河伯繼承人,當時似乎沒有定論。
偃然之山:大狼山
?柏綮對穆王是一般的禮節,而柏夭不光獻厚禮,更為穆王舉行兩場祭祀大典,后來又作為穆王西征全程的向導,立下了大功,所以穆王在西征結束后宣布柏夭是真正的河宗,即河伯的合法正宗繼承人。這顯然得罪了土默川平原的?柏綮,而這里南邊就是后來與周為敵的犬戎,?邦柏綮一族顯然會站在犬戎一方而不利于周邦。
祭阝父,即《左傳》言及的祭阝公謀父,《左傳·昭公十二年》“子革對靈王”一節提到用來規勸穆王愛惜民力的《祈招》一詩的作者。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該詩表達出來的勸諷之意與下文穆王的自省前后呼應。
與已知的考古發現對照,可知從山西大同盆地到內蒙古河套地區的清水河、托克托,均有仰韶和龍山時期的文化遺址以及細石器遺存,而呼和浩特和包頭均發現有同期的細石器文化遺存。可見當時這些地區都有人類活動,或許與這里的河宗有關聯。
〈原 文〉
癸丑,天子大朝于燕然之山,河水之阿。乃命井利梁固,聿將六師。天子命吉日戊午。天子大服:冕祎、帗帶,搢曶、夾佩、奉壁,南面立于寒下。曾祝佐之,官人陳牲全五□具。天子授河宗壁。河宗柏夭受璧,西向沉璧于河,再拜稽首。祝沉牛馬豕羊,河宗□命于皇天子。河伯號之——帝曰:穆滿,女當永致用時事。南向再拜。河宗又號之——帝曰:穆滿,示女舂山之珤,詔女昆侖□舍四,平泉七十,乃至於昆侖之丘,以觀舂山之珤,賜女……晦,天子受命,南向再拜。
【今 譯】
(五天之后)癸丑日,天子隆重盛大地在燕然之山腳下黃河岸邊河道彎曲的地方舉行朝覲之禮。于是命令井利和梁固兩人統帥六師。天子下令說五天之后的戊午日是吉日。(這一天,)天子身著盛裝,頭戴冕旒,系著朱紅腰帶,插著笏板,左右腋下佩玉,雙手捧著玉璧,面朝南(面對黃河)站立在寒祠之下,行兩拜叩首之大禮。曾祝在一旁幫助天子行禮,祭司擺好五種□犧牲:全馬、全牛、全羊、全豬、全犬。天子將玉璧呈給河宗柏夭,河宗柏夭接過玉璧,面朝西方(面朝上游甚至河源昆侖方向)將玉璧沉入河里,兩拜并叩首行禮。司祝將犧牲沉入河里。河宗□向皇天子山方向請求賜命。(開始降神,柏夭成為河伯的化身,代河伯為天帝向人間傳言)河伯大聲喊道——“天帝說:穆王姬滿,你理當永遠治國秉政。”穆王向南(面朝河水)兩拜以示感謝與領命。河宗又大聲喊道——“天帝說:穆王姬滿,給你看舂山的寶藏,命你在昆侖山□停駐四地,經過了七十眼泉水之后,才能到達昆侖山的鞍部埡口,再去看舂山的寶藏,賞賜給你……”(后面的言語)含糊不清(祭禮結束)。天子接受了帝命,向南行再拜之禮。
﹝說 明﹞
承前戊申日是五日,若不改則戊寅到此日為三十五天,又應有大段脫漏才講得通。燕然之山到底是哪座山?有說法以為是賀蘭山,但根據文中的西向沉璧于河,可知此山一定在黃河東岸或南北岸,但絕對不可能在黃河西岸。所以排除了賀蘭山。而且據鄭杰文的解釋,燕然疑為偃然,低緩貌,不可能是高峻挺拔的賀蘭山。還有說法以為是內蒙古烏海一帶的大桌子山,但是位置在河東,必須渡河方到,書中此處沒有渡河的內容,因而可以排除掉。符合上述條件的最可能的就是大狼山。“燕然之山”即海拔1854米的大狼山,四山之中另外三山高度接近,只有此山最為低矮,故有“偃然”之稱。另外三山分別為“陽紆之山”即海拔2322米的烏拉山,山之西麓即同名之陽紆之澤。 下文的“黃之山”即海拔2364米的呼和巴什格,與燕然之山極近,與次日進行祭祀相合。東部柏綮則有 “事皇天子之山”,即海拔2337米的今九峰山(又名大青山)。歷來為河宗神山,故而穆王祭河,柏夭要向其請命。柏夭這里的形象是天下大巫通天教主,他裝神弄鬼,成為神禖,溝通了人神兩界,代皇天子與河伯向人間傳命,故而對穆王直呼其名,最后祭禮結束之時,故意裝做口齒不清,言語含混,晦澀難明,降神之禮隨之結束。至于柏夭在祭祀中直呼穆滿之名,則與《淮南子 泛論訓》所言“祝則名君”相合,平時場合名君是忤逆大不敬之罪,但是在祭祀儀式中,代神傳言的祝者則要對君王直呼其名,以顯示神的權威,令人更加深信不疑。鄭書引唐蘭據穆王時器即銘“穆王”,可知“穆”即為生前之號,非特死謚。寒,依鄭書引杜注云“司寒,玄冥水神也,此古謂水神曰寒之證”。則“寒”為河伯之祠。
董旭等人編的《青海祁連山自然保護區科學考察集》一書稱③,“大通河發源于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天峻縣境內托萊南山的日哇阿日南側,有泉眼108處,以大氣降水和冰川消融為補給來源,河源海拔4812m”。【按,泉眼何止七十,都過百了。當然泉眼這種微觀地貌,三千年間可能有了較大變化,尤其是河源冰川,在三千年間一定有所消融退縮甚至局部消失,河道縮短或者變長,源頭冰川可能也隨之發生變化,今日之河源應較三千年前更加靠上游就是西邊海拔更高的山頂,或是下游就是東邊海拔更低的山麓。更多資料都認為大通河源為天峻縣沙果林那穆吉林嶺東端的扎來掌。其實這兩種說法差別不大,兩座山峰的實際距離也很近,也都在疏勒南山、托來南山和大通山三條山脈交錯處一帶,古今源頭具體地點可能有所不同,屬于微觀地理問題,有待專業意見或實地考察。】
〈原 文〉
己未,天子大朝于黃之山。乃披圖視典,用觀天子之珤器。曰:天子之珤——玉果、璿珠、燭銀、黃金之膏。天子之珤萬金,□珤百金,士之珤五十金,庶人之珤十金。天子之弓射人,步劍牛馬,犀□器千金。天子之馬走千里,勝人猛獸。天子之狗走百里,執虎豹。柏夭曰:征鳥使翼,曰□鳥鳶、鶤雞飛八百里。名獸使足□走千里,狻猊□野馬走五百里,邛邛距虛走百里,麋□二十里。曰:柏夭既致河典。乃乘渠黃之乘,為天子先,以極西土。
【今 譯】
(第二天)己未日,天子盛大朝拜黃之山。就打開察看地圖閱讀冊典,觀看天子的寶物器用。說:天子的寶物——玉果,璿珠、燭銀、黃金形成的膏狀物。天子的寶物價值萬金,□(闕文疑為卿、公、侯之類較高級爵位)寶物價值百金,士的寶物價值五十金,庶人的寶物價值十金。天子的弓叫射人,步戰用的劍,犀角□(象牙或為犀象之形的青銅器,闕文疑為象)彝器價值千金。天子的乘馬日行千里,勝過猛獸。天子的獵狗可以奔跑百里,搏虎抓豹。柏夭說,遠飛的鳥使用羽翼翅膀,叫□鳥鳶、鴻鵠飛八百里,出名的猛獸用腳□奔跑出千里,狻猊□野馬可以跑出五百里,邛邛距虛可以跑出百里,麋鹿□跑出二十里。說:柏夭已經完成了向河伯致敬典禮。于是乘坐“渠黃”馬拉的車子,作為天子的先驅,去走遍西土。
﹝說 明﹞
黃之山,疑為今內蒙古烏拉特后旗狼山山脈主峰呼和巴什格,海拔2364米,這里是黃河西北角大拐彎處,也處于當時中土與“西土”、“西膜”的分界線上,也是當今科學概念上地理、氣溫、降水、水系、生物、生產方式上的關鍵分界點,從這里往西,就是烏蘭布和、騰格里、巴丹吉林這些“流沙”、荒漠半荒漠的牧區,而此點往東就是是富庶的農耕區后套平原,是黃河最北的河段,古人以為這是天意安排,故而要在這里盛大朝拜河伯、皇天子(天帝),乞求他們保佑賜福。《史記·趙世家》所說趙武靈王兼并了河宗之后,曾登上“黃華之山”,應即指此“黃之山”。
黃之山:呼和巴什格
〈原 文〉
乙丑,天子西濟于河。□爰有溫谷樂都,河宗氏所游居。
丙寅,天子屬官效器。乃命正公郊父受敕憲,用伸八駿之乘,以飲于枝洔之中,積石之南河。天子之駿:赤驥、盜驪、白義、踰輪、山子、渠黃、華騮、綠耳。狗:重工、徹止、雚猳、□黃、喃□、來白。天子之御:造父、三百、耿翛、芍及。曰:天子是與出□入藪,田獵釣弋。天子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辨于樂,后世亦追數吾過乎!七萃之士□天子曰:后世所望,無失天常。農工既得,男女衣食,百姓珤富,官人執事。故天有時,民□氏響□。何謀于樂?何意之忘?與民共利,世以為常也。天子嘉之,賜以左佩玉華也。乃再拜頓首。
【今 譯】
(六天之后)乙丑日,天子向西渡過黃河。【原文缺失】這里有溫暖的河谷和樂的都邑,是河宗氏族游居之所。
(第二天)丙寅日,天子的下屬官員清點所得寶物貢品。于是命令正公郊父接受敕令,傳命休整馬匹檢修車輛,放馬飲水于淺灘亂溪之中,(就是)從積石南來的河水。天子的駿馬有:紅色的騏驥,黑色的盜驪,白色的白義,踰輪、山子、黃色的渠黃、棗紅色的驊騮,耳朵是綠色的綠耳。狗有:重工、徹止、雚猳、□黃、喃□、來白等等。天子的御手有:造父、三百、耿翛、芍及四人。說“天子這樣和很多人一起出□入藪,圍田打獵釣魚射鳥。”天子說“哎呀,我這人德行不夠圓滿,就是喜歡找各種樂子玩,后代也許追論數說我的過失吧!”七萃之士□對天子說:“后世人們之所期望,是不失去天常。農夫工匠都生活自得,男女老少衣食無憂。百姓富裕,官吏管理政事。所以上天有時節,下民宗族□都會應之如響□。這哪里是謀求快樂?這哪里是把民意遺忘?與下民共享利益,世代以為天常”。天子認為說得很好,把左邊的佩玉賜給他。其人就再拜頓首謝禮。
溫谷樂都:湟水谷地
﹝說 明﹞
向西渡過黃河,其地當在今天甘肅永靖西河鎮、鹽鍋峽鎮與青海民和、樂都湟水谷地一帶。
湟水谷地何以能稱為“溫谷樂都”?主要由其位置、地形與氣候決定,見下資料。
湟水谷地生態環境良好。因海拔相對較高,空氣濕度不大,夏季十分涼爽,是消暑度夏的良好場所;冬季又因河谷靜風與焚風效應,氣溫相對溫和,生態景觀具有多樣性,濃縮了荒漠草原、干草原、草甸草原和森林、高山草甸、冰川等各種景觀類型。尤其是海拔2700-3300米的森林與草甸草原帶內,白樺林的皎潔、紅樺林的熾熱、青扦、冷杉林的挺拔、圓柏林的堅韌……以及青翠碧綠的草甸草原景觀,讓人目不暇接,如果是夏季,緩坡地上大面積綻開的油菜花,宛如黃金地毯,讓人疑為江南。湟水谷地農業資源優越,流域面積【第1句】:6萬平方公里,僅占青海全省面積的【第2句】:2%,耕地面積卻相當于全省的56%,并養育了全省人口的61%。(資料來源:百度百科)
本段之前有大段脫漏,內容包括第四卷結尾“里西土之數”一節提到的西夏氏,穆王當在這六天(甚或六十六天)之內從內蒙古狼山沿黃河岸邊一路南下,應經過了寧夏,進入甘肅,巡視了臨夏一帶的西夏氏。今地有二解,一為臨夏市區,一為廣河縣。主要分歧在于對大夏川的認定。如果古代的大夏川即今大夏川,則“西夏氏”在臨夏市區,發現有枹罕鎮王坪遺址,該遺址缺乏資料,大致是出土彩陶較多,時代應與齊家文化同期或相近。如像河州老馬“夏水之變”博客文章(詳見本書第三部分“西夏氏”一節)稱,今大夏川為自明代以來的誤稱,今大夏川本名漓水,是黃河支流。而真正的大夏川是當今的廣通河,是洮河支流。則“西夏氏”在廣河縣。《水經注》云“大夏川水出西山”,疑此“西山”應即《呂氏春秋 音初》所云周昭王車右辛余靡被封為“長公”之“西山”,《今本竹書紀年》稱“周侯之于西翟”。西山即今太子山國家森林公園(天然林自然保護區)。所以說穆王所到之“西夏氏”,如在廣河縣,則已然是長公封國;如在臨夏市,則東距廣河的長公封國不遠。其實兩地直線距離不到40千米,無論哪種結果,總之都在今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州境內。這里有著名的考古發現齊家文化遺址,時間跨度為公元前2200年—前1600年。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 原始社會遺址圖說》稱其“晚期已經進入青銅時代早期,約與中原夏朝同時”。可見此地齊家文化的余緒即穆王時代的“西夏氏”。關于此地考古發現與文獻的關系,以及西夏氏與西河,詳見本書第二部分第一章第六節。易華《齊家華夏說》一書④,說甘肅廣河的齊家文化是華夏文化的源頭,是“夏”族的來源,可參。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季札觀樂一節載,“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穆王時代秦在隴南天水一帶,因為近西夏氏故地受其后裔影響,所以季札所謂“秦風夏聲”的謎團,也可以由此解開。現在有《清華簡·秦之先》一文的佐證,我們知道,商代后期秦在商的舊都奄(山東曲阜)一帶,是與商族關系密切的東方部族。周滅商之后,將與商關系密切的秦族流放在隴西南故西夏氏以東今甘肅隴南禮縣一帶,其地屬長江流域。秦亦從當地之聲,故而秦風被季札稱為“夏聲”,而秦已棄之本樂屬于東音,跟夏聲是沒有什么關系的。此地在周初時因關隴阻隔,與中原、關中交通其實是沒有大道相通的。正如《穆天子傳》所揭示的路線,要繞道晉北、內蒙古河套再沿黃河岸邊南下,在蘭州一帶過河,輾轉到達此偏僻蠻荒的西陲。據《史記》之《秦本紀》及《 六國年表》前言,春秋秦文公三年即公元前763年才“踰隴”(于《十二諸侯年表》則失錄),打通進入關中的道路。
而穆王從河套西北角到達甘肅臨夏,當時路程“二千五百里”,今合800多千米,走了六天,平均每天約133千米,相比原書其他日行千里的例子來講是完全可能的。當然這里或有脫漏,或者行程是六十六天。
溫谷樂都,在今青海湟水河谷中下游,有新石器至青銅時代樂都縣的柳灣遺址和西寧市的沈那遺址,時代上更接近卡約文化。詳見第三部分內容。信史上的“樂都”之名,始于公元397年在此建都的禿發鮮卑南涼政權,不知道當時取名的依據是否與書中此處的“溫谷樂都”有關,如果當時人是根據《穆天子傳》給此地取名,可見當時人就已經認為書中的“樂都”即指這一帶。
在與河水(大通河——湟水)交匯的積石南來黃河支流之淺溪濕地放馬休養,可見當時在此跨過黃河是相當容易。所謂的積石應指青海循化縣(積石鎮)與甘肅臨夏積石山縣之間的積石峽。“積石之南河”指循化積石峽以下至湟水(實為大通河)入河處甚至稍南的洮水入河處之間的今黃河主道。當時這段黃河顯然水量太小,被視為支流而稱為“積石之南河”,甚至因為水量太小成為像其它小支流一樣的涓涓細流“枝洔”,而以大通河——湟水作為干流稱為“河”。至于洮河,當今水量與大通河——湟水不相上下甚至還稍多,估計當時水量即便小于大通河——湟水也不可能是亂溪濕地,因而“積石之南河”的北限應在洮河入河處即今甘肅臨夏東鄉縣,南限則在青海循化積石峽一帶。到了《禹貢》所述的戰國時期,氣候轉暖,經過積石峽的南來黃河干流水量大增,不再是涓涓細流的亂溪濕地,再加上洮河注入因而明顯超過了西來的大通河——湟水。所以戰國人就主張“導河積石”,把穆王時代的“河”即大通河——湟水反而稱為“西河”。今永靖湟水下游南岸仍有“西河鎮”,是當年漢金城郡治允吾所在。至于西周當時為什么把水量接近洮河的大通河——湟水視為主流,不只是因為水勢的原因,主要還有大通河在地理及氣候上的很多奇特之處,源于昆侖雪山,在季風區與非季風區、干濕程度、內外流區域等地理氣候帶上都是向西兀然伸出,有如天意之安排,故而具有一定的神格被視為“河首”。詳見本書第二部分“昆侖-河源考”一章。這一帶當時是河伯上溯河源禮拜昆侖的必經之路,也是重要的補給站,因而可稱得上河伯禮河朝拜昆侖的大本營,故而書中說是“河宗氏所游居”。
根據《山海經·西山經》,自昆侖至積石千七百四十里,而本書第四卷“里西土之數”一節,自西夏氏至河首千五百里,可知西夏氏與積石的位置接近。當然珠余氏的大致位置當在從西夏氏往河源上溯路線的沿線一帶。
注釋:
①《考古與文物》一九九零年 第二期:燕戈“七萃”及《穆天子傳》成書年代
②《字覺:漢字樹圖梳理與“無理字”初探》 張欽恒 博學出版社 2024年 3月
③《青海祁連山自然保護區科學考察論集》董旭、張勝邦、張更權 主編 中國林業出版社 2007年7月
④《齊家華夏說》 作者 易華 甘肅人民出版社 2024年10月
穆王西征路線圖 去程紅色 歸程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