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凈土,一段時光
某天早晨,我迎來了二零一六的第一場春雨。氣溫降了下來,但仍不能阻礙那淡淡的雨腥味四處生長。混雜著草屑和泥土的清香,似乎還能嗅到久遠的炊煙和烙餅的味道。小時候在姥姥家的院中,這種味道沾染了我的整個童年的時光,那段回憶是我靈魂中無法割舍的三寸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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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享受過雨水斑斕的夏,在清澈透亮的水洼中,在花花綠綠的雨傘下。濕潤又朦朧的綠,帶著潮腥味和嘀嗒聲從記憶深處漫出。不知是入夏的幾個時日,又是一場好雨。水珠順著烏黑的屋瓦流下,那是簡單卻又迷人的珠簾,爬山虎的葉子被這雨洗得發亮。脫掉磨腳的涼鞋,撲入雨中,讓冰涼的水珠打掉夏天的一身黏膩。腳底與被水泌得透明的青石板接觸的霎那,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清涼,再也不會有了。撐幾把傘放到院中,綠是芭蕉綠,紅是櫻桃紅,將它們攏到一起,肩并肩坐在傘下聽雨。啪嗒啪嗒,雨打芭蕉也不過如此。不管被汗水和雨水黏到一起的額發,不管沾上了泥沙的腳趾,不管那一點一滴流淌的時光,水洼中倒映著云和天,倒映著你和我。當時的我們多么快樂。最后這場雨似乎隨著姥姥的一聲叫罵:“憨妮子!”就停了,回到屋中被灌了好幾杯熱開水。
我曾想念過斜陽微暖的冬,在青草橫生的沙地與陳舊的鐵軌上。北方冬天的風總是刺骨的,巷子里幾乎沒了人影。大家都不愛在冬天出門,靠在火爐旁的沙發上,喝著熱茶,織著毛衣,腳邊的黃狗睡得很香。玻璃窗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氣,看不清葡萄架上搖曳不止的枯枝,也看不清半空中那凜冽襲人的寒風。冬天的日子,愜意而安詳。大抵也只有我這樣性情頑劣的孩子才會在大冷天里出來。曾經整個夏天都綠盈盈的爬山虎失了笑容,葉子落了一地,只剩下干枯的須蜿蜒在墻上。順著被冬風凍得堅硬的路面一直北走,便可以看到一段老舊的的鐵路,它仍在每一個沒有太陽的白晝,沒有星與月的黑夜中不停歇地工作著,黑漆漆的鐵軌旁沒有了以前爛漫的蒲公英,只剩下幾棵枯草陪伴著它。媽媽說,那火車上有煤,有油,有貨物,還有遠行歸家的人們。我時常坐在鐵路旁的石樁上,看著火車從地平線上出現,再消失于不知名的遠方。我想,我并不孤單。冬天的陽光照射在發頂,癢癢的,很舒服。
《百年孤獨》上說:“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而我們從呱呱墜地至化為星辰,又有多少道路是可憐回歸原點,重新來過呢?菜園中的種子錯過了第一次春雨,沒關系,它還有機會;但它若錯過了花期,便只能再等上很長很長的一段時日,或化為塵埃。人生本來就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回憶或許都屬于過去,但它卻可以為我們后來夜行于荒野之間點一盞明燈,照亮未來。如果一個民族沒有回憶,他們就不會記得歷史上那為了尊嚴與自由而爆發的血和淚,空享安逸舒適而不知居安思危,又有什么未來可言?忘記回憶,是靈魂的缺失,忘記歷史,是對民族的背叛。
年少時光已逝,姥姥的小院也已淹沒在了城市發展的洪流中。世界上似乎總有一些絕對的事情,比如花一定會開,葉子一定會落,天一定會亮,罐頭一定會過期,人一定會長大,明天一定會來。帶著行囊,帶著夢想,向著明天,一路遠航。別忘了回頭看看,那片凈土,那段回憶,一直都在,依舊美好,鳥語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