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顆星星上的親吻
第一章：顧銘和五角星的井蓋
小城的天空中總是彌漫著一絲潮濕的味道，顧銘說，這其中是有原因的，想聽嗎？
每每發問，顧銘就是這般模樣，他歪著頭，頭發擋住細長的眼睛，睫毛的陰影在恍惚中映入我的眼，嘴角抹出好看的弧度。他一遍一遍地問著，想聽嗎？
我仍記得第一次遇到顧銘，是在小城秋天，墜落的黃葉飄然如誰凋零的心，我固執地為自己的愛情踏上每一個畫著五角星的井蓋。他們說，若是踏遍了小城里畫著五角星的井蓋就可以得到期盼很久的愛情。如此荒謬，我卻信了，任憑落葉恥笑著拍打在肩頭，又不屑地滑過鞋子。
我一直一直走，腦海中浮現的種種只化為眼哞中不停地尋找。然后我在一條偏僻的小路旁找到第三十三顆星，白色的球鞋興奮地踏上，但輕微的震動和瞬間的墜落讓我暈眩，直到一股刺鼻的臭氣襲來，我才意識到那是一個沒有蓋好的井蓋。
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黑暗讓我不知所措，于是本能地掙扎各呼救，腳下的潮濕已經蔓延到膝蓋，手不停地在濕粘的井壁攀著，驚慌的眼淚落入身下那一片骯臟。
就當我絕望地看著腰間那些污物時，一道刺眼的光從上方射來，干凈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腕。
“上來，用力。”那聲音在我頭頂低沉地說著，緊閉的嘴角，堅定的眼。我哭著笑出來，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我是在一張很大的床上醒過來，屋頂暗淡的燈光照在柔軟的棉被上，身邊一雙細長的眼睛笑著盯著我看，直到我回想起昏到前發生的一切。
那年，我十五歲，幼稚得要踏遍小城每一個畫了五角星的井蓋來找尋自己的愛情，二十歲的顧銘救了我，他叫我“小孩子”，并且成為第一個把我看光光的男人，于是他成了我的“大叔”。
但后來我才發現，那個畫著五角星的井蓋就在顧銘窗子下不到一米遠，而他常常把喝剩的涼水順著那松動的井蓋邊緣潑進去，并且死不承認那沒有蓋好的井蓋就是他的杰作。
第二章：沈初和高大的梧桐樹
我上高中的時候，顧銘已經大三了。他躺在窗子前的搖椅上看厚重的醫書，就像陳年歲月里坐在天井中的老者，閑適得一塌糊涂。
我是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沈初的，媽和沈初的母親挺著大肚子一起打毛衣，討論生男生女，然后她們一前一后進產房，沈初先我半個小時出生，我們被放在一育嬰室，手上掛著同一款小牌子，護士用同一支筆寫著“沈初”、“燕子”。
然后我有了記憶，記憶中的我總是緊緊地跟在沈初的身后，扯著他的衣角擦鼻子，被他拉著過馬路，把頭靠在他的背上吵著要他騎車載我一輩子。沈初會微笑著，用他那暖和的手心擦去我額頭的汗水，拍著我的頭說“小孩子”。
但是十五歲那年的春天，沈初離開了我的記憶，在那個充滿了假相的天氣里離開我。我穿著單薄的棉線襯衫固執地想把他找回來，耳邊是他在那個城市的家中神秘的聲音，他說：“小孩子，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們在高大的梧桐樹下接吻，梧桐樹你見過吧？接吻，你懂嗎？”
我拿著電話的手微微地發抖，沈初的微笑變成一道灼熱的光線穿透我的心臟。他們說，只要踏遍小城里畫著五角星的井蓋就會得到一份美滿的愛情，于是，我穿著白色的球鞋想著沈初的臉走在小城微冷的春天，我踏了三十三個星星，直到顧銘用力抓住我的手腕。
第三章：大叔的房子和搖椅
顧銘應該是沒有女朋友的，他說他以前沒有遇到值得愛的人，愛，你知道什么是愛嗎？小孩子。我瞪著眼睛看他，我說，愛就是喜歡。
他合上厚厚的書，用細長的眼睛笑著，他說，那小孩子有喜歡的人嗎？
高三如期來臨，我忙得焦頭爛額，沈初在那個城市也為了這個所謂的獨木橋奮不顧身。顧銘也沒有閑著，他成了我免費的家教，厚重的醫書已經被我又破又臟的高中課本取代，雖然他常常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丟給我一些復雜的習題，然后悠閑地躺在搖椅上挑著眉毛看我，并且打趣我說：“可憐的小孩子。”
我暗暗發笑：“大叔，這題選得真是用心良苦啊。”
那個時候顧銘就像是個被看穿心事的小孩子，低低地垂著眼，用慵懶的口氣說：“誰叫我善良，好心救人還粘了個橡皮糖。”
“那大叔你為什么不把我趕出去？”
“想知道嗎？”顧銘歪著頭，頭發擋住細長的眼睛，睫毛的陰影在恍惚中映入我的眼，嘴角抹出好看的弧度。我的心一驚，莫名其妙的情緒劃過，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他的房子，他的搖椅，他厚厚的書，從他抓住我的手腕時，我就習慣了。
“想知道的話就乖乖地看書，等你考上大學我就告訴你……”
第四章：要是喜歡就在一起吧
七月過后，我終于考到了那個城市，沈初的那個城市。他在火車站接我，高大的身影，熟悉的笑，還有身上那淡淡的味道。那一刻，我像是抓住了什么，卻又丟了什么。丟了什么？我拍著身后沉重的行李，應該什么都帶了，什么也沒丟下。
那是秋天，小城的秋天來得很早，而這個城市的秋天卻小心地謹慎地不敢前行。我和沈初在學校里穿行，他騎車載我，我靠在他后背，就像重放多年前的那一幕電影。
“小孩子，有喜歡的人嗎？”沈初靠在高在的梧桐樹下問我，好看帥氣的眉眼是我一直無法忘記的。
“喜歡的人？”我低下頭喃喃地說著，似乎也有人曾問過我這樣的話。
“燕子，你喜歡我吧？”頭頂傳來沈初的聲音，驚得我斷了所有的思緒。
“要是喜歡就在一起好吧？”他抱住我。
“可是？”我還沒開口，沈初溫暖的唇就掩埋了我所有的話，他的鼻息吹在我臉上，癢癢的。我忽然哭了，眼淚打在沈初的嘴里，咸澀得很。憶起那個時候，沈初就說過的，他說：“小孩子，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們在高大的梧桐樹下接吻，梧桐樹你見過吧？接吻，你懂嗎？”現在，也是在梧硐樹下，陽光透過稀疏的大葉子打在沈初的臉上，跳躍著，我終于懂得什么是接吻，和喜歡的人。
“燕子，別哭。”沈初就那么抱著我，他給我看那女孩子的照片，他說自從那個女孩離開他后，他就再沒抱過別人，兩年了，他抱我，他說他要我們在一起，我該是很開心的，但是和想象中的不一樣，我丟了什么，好像丟了什么。
第五章：什么是愛情
顧銘在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奇怪地消失了，我站在他的窗子下看那張搖椅，心里覺得空落落的，仿佛那坐在天井中的老者已經死去，悲傷得一塌糊涂。沒有一通電話，連一張字條都沒給我留下，忽然就消失了，像是糟糕的劇本中忽然離去的男主角，讓我摸不著頭腦，甚至忘記了抱怨。然后我來到沈初的城市，走在干燥的空氣里，不經意地踏到了一個畫著五角星的井蓋，不經意地遇到了大叔，不經意地發現自己心中抹不去的瘋狂般的喜悅。
顧銘說他之前就簽了工作的，只是沒有告訴我。那天，公司出了點問題，他接到電話就匆匆離開，留了字條給我，在他房子的某個地方，而我竟然沒有發現。
我顧不得那么多，又像個橡皮糖似地粘在顧銘的新家里，一遍一遍地問著：“大叔，怎么這么巧？怎么你簽的是這個城市？”
“想知道嗎？”他歪著頭問我，眼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我點點頭，想起之前他還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沒有解答。
“等你回小城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為什么？”
因為這個城市太干燥，沒有荒謬的傳說……
冬天的時候，這個城市下了第一場雪。我和沈初的相處愈加安靜，安靜得仿佛我們生來就是這樣，沒有生氣，沒胡眼淚，只是牽著手舒適而溫暖。我們在下雪的那天約了去看電影，電影的名字記不得了，只記得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了好久，直到散場的人群把我從寒冷中撞醒。抖抖身上的雪，嘴角怪異地上挑，手機里的女聲不厭其煩地告訴我“您撥打電話已關機。”
我在大街上游走，在那個下雪的日子，天空中彌漫著玫瑰的香氣，相愛的人們笑著慶祝今年這個有雪的情人節。情人節，鮮紅艷俗的玫瑰成了今天的主角，血一般的顏色肆無忌憚的盛開，不顧白色的雪，不顧刺痛的風，只是為了所謂的愛情盛開著，甚至驕傲地散著淡淡的香。
我在街角看到沈初，那熟悉的懷抱里抱著另外一個女孩，那是他照片里的女孩，他溫柔地替她掃去肩頭的細雪，那女孩笑著，臉色紅如今天的玫瑰。他們接吻，在街角，我能想象沈初溫熱的嘴唇和他微微的呼吸。
沈初說過的：“接吻，你懂嗎？和喜歡的人。”
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看著他們笑著搖頭，心里是顧銘細長的眼，他也說過的：“小孩子，你知道什么是愛嗎？”
我又搖搖頭，愛不是喜歡嗎？愛不是喜歡嗎？愛到底是不是喜歡？
我又是在顧銘的大床上醒來的，頭頂沒有暗淡的燈，只是一片黑暗。指尖被顧銘的手握著，暖去往日的冰涼。
沈初的笑和他后背熟悉的味道在眼淚中一點點的蔓延，我是個小孩子，蹲在高大的榕樹下和他玩過家家，他說：“我要做爸爸，我要和我愛的人結婚，然后我們蓋個房子，做飯。”
我用小樹枝挖泥巴，我說：“我要做媽媽，我和你結婚。”
后來，沈初拿著木頭槍指著其他男孩子，他說：“燕子是我的，我們要結婚的。”我躲在他背后偷偷地笑。
“大叔，沈初愛的那個人又回來了。”黑暗中顧銘的眼睛璀璨得像星星，我安靜地流淚。
“那又怎么樣？”他的手輕輕撫摩著我的額頭。
她回來了，我就要走了，我暗自想著。顧銘的手游走到我的眼角：“小孩子，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有吧，我是喜歡沈初的。”
“那有愛的人了嗎？”顧銘繼續問著。
“愛就是喜歡嗎？”我問他。
他的手從我的眼角滑下，抱住我，像抱著自己的孩子，細長的眼睛微微笑著：“想知道嗎？”
錯愕的瞬間，顧銘已經吻了下來，和沈初的唇一樣的溫暖，只是，只是這感覺讓我迷茫得如混沌天地間的一片白霧，愛不是喜歡吧，那我愛誰？
第六章：到底有多少顆星星呢
回到了小城，逃回來的，小城的春天來得很晚很晚，空氣中是潮濕的味道，風鉆到單薄的衣服里，身體本能地蜷縮。我穿著白色的球鞋踏著畫了五角星的井蓋，他們說，只要踏遍小城里所有的星星就可以得到一份期盼很久的愛情。
我數著、一顆、兩顆、三顆……
我走著，三十三顆，那是顧銘窗子下的第三十三顆星星，十五歲的時候我就踏過的，那時的顧銘抓住我的手腕，他說“用力，上來。”
用力，上來，我爬出了骯臟的井，爬出了寒冷的季節，爬進了顧銘的世界，他救了我，我成了橡皮糖。
我趴在那窗子前想看看那屋子，那里應該還是老樣子吧，暗黃色的搖椅一定還在窗子邊，只是搖椅里的人沒了，他在沈初的城市里努力地工作吧，他會笑著躺在大床上看厚厚的書，他會拍誰的頭，溫柔地叫誰小孩子呢？
“想知道嗎？”頭頂忽然傳來熟悉的熱度，我驚詫地抬頭，迎上顧銘細長的眼，他笑著，站在第三十三顆星上笑著。
“大叔……”聲音哽咽著，心里原感覺像是可怕的海浪在不停地翻滾，多可笑，我遲鈍地發現自己的可笑。然后我就那么呆呆地看他，直到他抱住問，小孩子，你有愛的人了嗎？
過了幾天，小城開始變暖了，空氣中流動的是水蒸氣沸騰般的舞蹈，樹枝開始發芽，綠色溢著幸福。顧銘說，這其中是有原因的，想知道嗎？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子為了尋找失散的戀人，在小城里不停地踏著畫了五角星的井蓋，她說星星是天上的精靈在凡間聆聽，只要踏遍小城所有星星并真誠地許愿，她的戀人就會回來。但人們都不相信，所有的人都嘲笑她的無知和荒謬。
可是當她踏到最后一顆時，奇跡發生了，精靈送來了她的戀人，他們相擁而哭，眼淚彌漫在小城的天空中，小城才變得潮濕。
“那到底有多少顆星星呢？”我拉著顧銘的手問著。
三十三顆，他淡淡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