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或許,往事總被月光照亮,有月的夜晚,我躲避不了心境的荒涼,當幾顆醉眼的星子,乘著濃濃夜色,跌入今夜的杯盞,當一襲裊娜著芬芳的羽衣,在我冰凝的記憶中曼舞,那水中的冷月,鏡中的冰花,飛揚的柳絮,竟難以承載癡情的紅霜。
假如,能夠將詞箋中搜腸刮肚的精血,排列成迷津渡口斜泊的舟船,那么我愿帶著一盞殘燈,幾闋新詞,借一束瑰麗的閃電,在白晝與暗夜的交替中,在生與死的輪回里,將你人間天上尋遍。你是知道的,我無意于世俗的聲色犬馬,無意于浮云般的富貴榮華,流轉的時光,當一場紅塵風月的過后,你的離開,竟令我化做了一只亙古寂寞的寒鴉,夜夜佇立于憂傷的枝頭。
醉聽殘漏聲聲,孤寂與傷痛交織的暗夜里,伴著天上的一輪寒月,我凝佇如古幽的雕塑,癡望著只剩下滿樹扶疏垂飄的柔枝,遙想著入昨的往事里,于別離時刻,你在折下的柳條上,留下的那枚相思的指痕。一陣又一陣料峭的冷風,掠過府邸樓臺下月輝籠罩的柳枝疏影,刺入我潔白勝雪的衣衫,微顫的軀體,此刻,竟是徹骨的寒。
你像柳絮般飄然而去,為我種植了一世的心傷,帶走了那個搖曳、撫蕩、飛絮飄花的季節,任相思的層冰積雪摧殘著我如風中柳枝般瑟瑟的心房。或許,正如東坡所說,“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柳絮如果飄落到水中,就會化為無根的浮萍,也許我是孑然搖曳的柳枝,你便是那懸于水面的浮萍。曾無數次于醉夢的最深處,安慰自己,或許,你尋到了最好的歸宿,自古紅顏多薄命,既是柳絮,于水中化為無根的浮萍,也強過飄入地面,淪落成任人踩踏的泥濘。
趟過凝霜的落葉,撫開冷月微茫的光暈,夢中總依稀彌漫著你冷而甜的胭脂味,還有衣袂拂碎露水的細響,然而,我卻聽不見你枕邊竊竊的耳語,幻情的海市蜃樓中,泊滿了一泓清淚的孤寒。有你的夢中,我真的不愿醒來,那雙凝愁含昕的黛眉,像精靈一樣于一瞬間掠窗而過,每次我都來不及呼喚,你便消逝無蹤,留給我的便僅剩記憶深處那抹冷幽幽的藍。
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當夢醒后收斂了傷感的幻相,明知道,你于清澈的水邊浣洗裙衫的情景,那涉水濺裙的誓言,只是我生命中一場綺麗的幻夢,可仍愿讓自己糾纏在虛幻構筑的夢中。
酒醉后,渫血的心,面對著凄麗而笑的冷月,我唯有把所有的離恨別愁,盡數化做一闋闋哀怨纏綿的清詞,演奏在恍如隔世的舞臺,用郁積相思的弱水,血淚班駁的精魂,將一束虛幻的玫瑰,灌溉成絕世傲綻的紅花,為我黑白的情感,涂上一抹艷麗的色彩。
人間天上生死的訣別,令多少個孤燈獨守的夜晚,唏噓里,夢一片空白,一串回味疼痛的血,常常會盤踞在我捻筆的手掌上,讓所有的哀傷,盡數化做杜鵑啼血的悲鳴。也許,沒有你的日子里,思念的弦張得太緊太緊,不知何時,竟已崩斷了相思的纜繩,一如我身處于光滑四壁深邃的幽谷,無法攀越記憶的山頂,縱然于一脈清光的寒燈下,卻也只是,剪卻燭芯一線恨,難消心頭萬點涼。
當賭書消得潑茶香的琴瑟和諧,空剩下孜然一人,茍活在這孤獨的塵世間,獨自聽風吟,看花落,嘆雨悲,懷抱著幾多曉寒殘夢,沐浴著若干如昨的月光,縱西風多少恨,又怎吹得散眉間深鎖的凄涼?
納蘭容若《臨江仙寒柳》原詞: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后,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