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是一場寂靜的信仰
有時候你也覺得奇怪,你一直不乏被愛,情話聽得起膩,收到的玫瑰能用車裝。但面對喜歡的人,你竟然想蜷縮起來,像一粒姜一樣,埋進土里。
只要一想起,你感到忽然到來的委屈,無法彌補的空虛,像某種病毒一樣,入侵你的肌體,噬空你的腹腔。
你感覺自己空空蕩蕩,誰在里面喊一聲,都能發出回響。
朋友問你:“你喜歡什么樣的人呢?”
“有才華,有顏值。如果還有趣,那簡直致命。”
多么不幸,他就是。只要出現,就是劫難,逃不過去的。他出現以前,你先喜歡上他的文章。你心高氣傲見多識廣的朋友轉他的小說,說,這是最近看到的最完美的故事。
然后,你打開,一口氣看了進去。
精簡至極,又靈氣四溢,不壓迫、不累贅、不炫技。人物像穿行在文字的蜜中,行動緩慢,帶著微金光澤。
于是,在心里點了一個大大的贊:有意思!
但也只是如此。
你完全沒想過,這個文章的主人,會和你發生什么交集,會像一支火柴一樣,劃過你的生命,然后,那簇火焰經年不熄。
毫無預兆的見面。他坐在那里,出乎意料的好看,唇形美得讓人浮想連翩。吃了頓并無特色的飯,說了些并不重要的話,開了些并不好笑的玩笑。在那個尋常的開始里,你沒有任何警覺。
但,分開以后,你忽然就害了怕:完了,好像要完了。
你反芻著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細節都成了閱讀理解,你從中解讀出各種隱喻、暗示和意義。
你回憶著他的臉龐――他的臉龐成了名畫,每一筆線條都別具匠心,每一處布局都無可挑剔。
你的想象與好感像磚石,砌出神殿的臺階,他坐在上面,愈來愈高。
你因為根深蒂固的自我懷疑,以及因愛所致的本能的卑微,無法說出口。
你覺得配不上他。
你的憤怒、你的不快樂、你的過往與現在,都成了羞恥,你覺得只有一個擁有絕世姿容、優雅高貴、一塵不染的人,才夠資格守在他身旁。
你像一個漏了氣的充氣娃娃,一反平時的人模人樣,變得蔫頭搭腦,低三下四。
只是不斷地做夢,在夢里,或分,或合,或偶遇,或訣別,或重復現境的悲傷,或逆襲成他的戀人。
無論哪一種,醒來都動彈不得,枕頭透濕。可是,你什么都不敢說。你熱切地搜尋他的信息,他的出生與成長,他的喜怒哀樂,他走過的路,愛過的人,工作過的地方......你把他們截下來,放在一個只能自己可見的相冊里。相冊的名字叫:卡爾凱松納。
那是博爾赫斯筆下的一個故事。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從城堡出發,一路東征西伐,征服過許多國度,見過奇獸怪物,翻山越嶺,穿過沙漠,雖然他們早已經望見卡爾凱松納,但從未能抵達……
你告訴朋友,說,你暗戀上了一個人。
對方大吃一驚,說,表達錯了吧,把被動句說成了主動句?
你說沒錯,是你,你甚至覺得,自己對他的喜歡,也是一種對他的侮辱。沒有夸張。
朋友去打探那個人,后來告訴你,不,他沒有你說的那么完美,一個普通人,有優點,也有不足,你犯不著將他神化。
可是,之于你,他的優點,都是用來證明他的卓越的。他的缺點,都是可以被理解和被原諒的。
你牢牢攥著這點幻覺,不撒手。你覺得,相比于空空蕩蕩,有一個人存在于胸腔,更能提醒你,你還是個完整的人。
你開了一個小號,上傳他的頭像,取了他的名字。與自己說話。你對自己說:“嗨,XXX,你好啊!”你心跳失常,淚如雨下。
以后,你常常與那個號說話。
你說自己,說他,說生活,說未來。每一個字,都被柔情似水的水泡過,你從未那么溫柔,也從未那么絕望。
你想去看望他出生的小城,想走遍他走過的路。他所在的城市,在你看來,都有了與眾不同的光。很久以后,你也到了那里,可是,他在多年以前,就已經離開。
初夏的黃昏,你站在他的舊單位門口,陽光橫七豎八地灑在上面,植株靜默,沒有人。
你覺得那個著名的建筑,就像一個整潔的遺址。
某一年冬天,你聽說他有了女朋友。你開始拒絕相信,后來,你知道是真的。
你躺在床上,覺得自己開始下沉,很慢,但無法阻擋。
再后來,他又分了手。你也沒有因此高興。你害怕他難過,甚至希望他們和好。只要他幸福,沉默的人魚,可以化為海上的泡沫。
有一次,你看到方勵的一次訪談。
他說,這一生有過兩次暗戀,一次5年,一次26年。后一段,女主角并不知曉。他沉默地愛了她26年。最后決定結束它,是因為有一次他做夢醒來,不再有眼淚。他覺得到了放下的時候。
你看到這里,對這個人充滿了憐惜與感恩。
他讓你知道,你并不是一個人。
他讓你知道,有些愛,并不需要回報與互動。無條件,單方向,是自身的感受,是你一個人的雪,一個人的火焰,一個人寂靜的戰爭。
而你開始感激他,那個被你的想象PS得完美無缺的人。
因為這種仰望,你的一切因此改變。
你有了底線,有了羞恥,有了完善自身的動力。你努力,你美容,你健身,你懷揣著那點光,在平凡歲月中默默前行。
后來,你沿著他的旅途,也去了西藏。
在路上,你看到磕長頭,轉經筒,一路朝圣的信徒。
他們向圣城前進,沉默地受苦,孤獨地前行,驅近他們的神明。
因為,那是他們生命里,唯一的方向,唯一讓他們超越自身的救贖,唯一不可玷污的召喚。
你忽然覺得,你對他不為人知的愛,也是一場寂靜的信仰。
你想到倉央嘉措被傳得襤俗的詩: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的真言。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
你覺得信仰與愛,是如此相似。
同樣的信,同樣的皈依感,同樣的不控制、不交易、不預設,同樣的神圣幻相,同樣的謙卑虔誠,同樣的恩慈、盼望、永不止息,同樣令我們懂得輕浮、茍合與敷衍的羞恥,同樣擁有潔癖和天長地久的愿望。
神明的有無,他是否愛你,對于信徒而言,其實是不太重要的事。
因為,神是不可證的,愛是不可考量的。
在這兩件事中,目標的作用,會逐漸弱化。歸根結底,它們都是對自我的修煉,對局限的超脫,對意義的求索,對“為什么活著”的解答的過程。
猶記得曾經,你在他微博上看到一句話:“我們踉蹌地穿過黑夜,你依著我好象我是十字架。”
你怔了好一會兒,然后在心里說:
“所以,你不知道我,但你在救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