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為數(shù)不多的寫作生涯中，這是第二次給毛姆的作品寫讀后感。（上一次是《月亮與六個便士》）為什么總是毛姆呢？我想原因大概是這樣的：毛姆稱自己是二流作家，當然這絕對是一種非常謙虛的說法。而我讀他的書，總有一種老婦人聽白居易的詩的感覺：語言流暢而形象，非常淺顯易懂，內(nèi)容生動而立體，使人印象深刻，這種畫面感是任何影視作品所帶來的視聽感受而不能比擬的。反觀其他文學巨匠，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奈等，這些偉大的作家一樣能給我?guī)砬八从械乃枷腼L暴，但我總有一種把握不定的感覺，以至于有很多次，我執(zhí)著于打開的空白文檔，勉強寫下幾行文字后，感慨雖多卻最終沒有寫成。這也只能歸結(jié)為：以我目前的修為水平是不足以駕馭這樣文學經(jīng)典，從這個角度看，毛姆確實是個二流作家啊。

寫這篇文章的最大初衷是我發(fā)現(xiàn)《刀鋒》這部作品似乎可以用來解釋月亮與六個便士的矛盾沖突的問題（簡單的說就是：理想與現(xiàn)實沖突的問題），雖然毛姆的這兩部作品都是在探討這個問題，但他從來沒有給出這個問題的明確答案。從我們每個人審視的角度出發(fā)：看山似山、看水似水，山水就在那里似乎永遠也不會變化，可每個人眼中的山水卻又不盡相同。而我看到了這個問題的解釋方法，靈感雖然不完全來源于《刀鋒》，但它確實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以及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借用這部作品的主題，結(jié)合自身感悟，我將嘗試尋找月亮與六個便士的矛盾沖突的問題的答案！

我有一個習慣，就是在給某個作品寫讀后感之前，會先在網(wǎng)上查閱相關(guān)的讀后感，看看其他人的感受能否給自己帶來不一樣的靈感。其中一個人是這樣評價《刀鋒》的：它就如同黑夜里熊熊燃燒的火把，即便你正處在極端的黑暗與失落中，它的光芒也能徹底照亮你的靈魂。這個評論如同作品本身，非常能給人們帶來光明與希望。書中主人公拉里的形象，是臻于圣人的形象（但絕對沒有達到圣人標準）。他可以在完全沒有功利主義的影響下，于巴黎讀書很多年，而且讀的大多是以斯賓諾莎為代表的，沒有顯而易見實用性的哲學書，這些既不能轉(zhuǎn)化成錢，也不能實現(xiàn)所謂的“人生價值”。多年以后，書中的毛姆問拉里 “你在巴黎讀了這么多書的收獲是什么？” 我得到了最能使我感動的回答，拉里說：“一無所獲！” 無用之學，果然是哲學的最高境界啊！

不過這也就是說，他不但沒有獲得世俗意義上的價值，連他自己的修為修養(yǎng)也沒有獲得任何提高，只是白白看了這么多年的書。

我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則寓言故事，大意是：一只貓經(jīng)過多年苦修，終于練成了8條尾巴，只要再多修煉一條，就可以列入仙班，完成修行。一天，佛陀前來度化這只貓，佛陀說：你會面臨一個考驗，你需要去滿足一個人的愿望，可是每實現(xiàn)一個人類的愿望，你就必須以一條尾巴作為代價。如此一來，第八條尾巴長出來又消失，陷入了死循環(huán)當中。這只貓遵循了佛祖的教化，不斷的幫人們實現(xiàn)愿望，不斷失去尾巴又再修煉尾巴。這時候的貓像極了正在求學讀書的拉里，發(fā)奮努力而一無所獲，直到有一天，它遇到了那個愿意讓自己的愿望是讓這只貓能長出第九條尾巴的人，至此，一切功德圓滿。

其實在追求智慧的這條路上，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只貓，有的人機緣巧合可以獲得開悟，成為人們口中相傳的圣賢之人；有的人終其一生，不斷的循環(huán)往復(fù)，卻沒有絲毫的進展。但是，正是這后一種人，才是我們這些普羅大眾的“俗人”可以學習并且適當模仿的。因為縱觀全書，我也不認為拉里已經(jīng)成為了第一種人，他只不過是在尋求智慧的道路上繼續(xù)前行的第二種人。他可以散盡家財，以現(xiàn)代的方式“托缽乞食”來追求自己心中的燈塔，第一種人應(yīng)當被供奉在神壇上，可第二種人才是照亮我們內(nèi)心的原動力。

按理說，這兩種人應(yīng)該是一種人，只不過一個到達了智慧的彼岸另一個沒有，或者通俗的說一個成功了另一個沒有，就要劃分成兩種人，我是不是太有點以成敗論英雄了？這就要先講下我個人對這個成功的定義與看法：在尋求智慧的道路上的成功，一定是尋求到了最本源的智慧，佛家叫做開悟，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稱這樣的人為圣人。就以我對中國文化歷史的淺顯認知來看，中國有三個圣人在文化脈絡(luò)上非常重要，第一個是孔子，他老人家最大的功績是把我們?nèi)祟惻c野蠻的動物分離開，從女媧的盤古開天到伏羲、周文王的易經(jīng)八卦，從這些上古的天神文化到落在地面上成為可以觸碰得到人間文化，孔子給我們帶來了各種禮儀規(guī)范與非常積極的入世哲學構(gòu)建起整個社會結(jié)構(gòu)的文明化，這種影響至今在我們的血液中流淌。但是，儒家的思想雖然能解決很多現(xiàn)實的問題，卻不能解決超過現(xiàn)實以外的問題，例如生之前、死之后這些，隨著魏晉南北朝佛教的傳入，儒家的陣地逐步失手，那個時代最有智慧的人紛紛加入佛教陣營，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我認為的第二個圣人出現(xiàn)了，那就是朱熹。

他以“存天理滅人欲”觀念，配合“格物致知”的探索方法，為儒家學者提供了一個可以實踐操作的成賢之路。可以說是給傳統(tǒng)儒學的理論打了一個強有力的補丁。而朱熹為啥可以成為圣人？除了他為儒學挽回了前沿陣地的貢獻，更是因為他的一生是以身體力行來踐行自己的理論，據(jù)說他在逝世的前一天還在修訂《大學》。這有點像近代物理學家玻爾，人們發(fā)現(xiàn)他去世前一天的黑板上，畫著愛因斯坦的光盒實驗的示意圖。這樣的人怎么能不稱之為圣人呢？

但是，究竟什么樣的人才能稱之為圣人，有沒有一個明確的圣人存在標準？這就要引出第三位圣人--王陽明，這位王圣人從小的人生目標就是當圣人，無論是在很早的時候就表現(xiàn)出來的學霸氣質(zhì)，還是再到后來各種功名、獎項拿到手軟，再有后來的落魄被貶，他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的人生目標--成為圣人。直到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里，在貴州龍場，一道閃電刺破黑暗，王陽明睜開雙眼，他知道，他的目標達成了，他成為了圣人。——沒錯，這就是成為圣人的標準！成為圣人的一個必要不充分條件就是：自己明確地知道自己成為了圣人。而在他作為圣人之后的日子里，無論是平定寧王的叛亂，還是傳授心學，還是在做任何事情，他都能保持內(nèi)心與外在和諧的一致，舉手投足透露出的安寧祥和以及給予弟子與后人的無限啟迪，隨而將中國的文化主脈絡(luò)由朱熹的格物，轉(zhuǎn)向向內(nèi)的求心，所有的這一切，才構(gòu)成了圣人的存在。能夠與之相提并論的就是世尊佛陀在菩提樹下發(fā)了若不成佛誓不起坐的誓言 ，經(jīng)過七天七夜之后，佛陀起身，也就是宣告自己證悟成佛。覺悟者是一定知道自己就是覺悟者。而且在成為覺悟者之后的日子里，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甚至連身體最微小的動作也能給人們帶來無盡的安寧、祥和與喜悅。所以，第一種人與第二種人的相差，可能不止是一生一世的距離。

其實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我最大的擔憂就是：這篇文章會涉及一些佛學的思想，而我又從來沒有認真的研讀過任何一本佛經(jīng)，恐怕自己的水平支撐不下去。道聽途說的佛學理論加上抖音剪輯過的印度連續(xù)劇《佛陀轉(zhuǎn)》就是我的全部理論基礎(chǔ)的來源。能讓我鼓起勇氣打開空白文檔的動力來源于六祖惠能，大家耳熟能詳?shù)脑娋洌骸捌刑岜緹o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是“頓悟”的宣誓，也是我勇氣的來源，惠能大師能以不識字的資歷背景獲得弘忍大師的認可成為禪宗六祖，而才華橫溢的神秀和尚以及他所倡導(dǎo)的“漸悟”只不過是這段歷史的背景色。那么，我這個不學無術(shù)的小白也想要把心中印證過的道理書寫出來，至少我是追尋了內(nèi)心的指引。

雖然是這么個情況，但是我也做了一點功課，在寫這篇文章期間，我讀了黑塞的《悉達多》（悉達多跟佛陀重名，但是書中的主人公悉達多跟佛陀是兩個人，后續(xù)提到悉達多指的就是黑塞的悉達多）以求獲得更多感觸，刀鋒之所以鋒利，那是要用來切開未知與迷茫，所以不管是悉達多還是拉里，他們的終極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找內(nèi)心里的“阿特曼”。我想大多數(shù)讀者都跟我一樣，讀《刀鋒》的前半部分，會有無數(shù)個問號指向拉里，他到底在尋找什么？作者毛姆也并沒有賣關(guān)子，在前半部分已經(jīng)盡可能完整的記錄了所發(fā)生的事實。事實就是這么個事實，看起來波瀾不驚，又有點云里霧繞，更多的是傻里傻氣，然而就在拉里看到濕婆神像，心中涌現(xiàn)出“梵”，至此，不光是拉里，還有我們這些讀者，終于明白了他在找尋的究竟是什么。

拉里是一個臻于完美的人、臻于圣人的人，與之相對應(yīng)的就是伊莎貝爾，她是一個美麗、端莊、大氣有涵養(yǎng)，為了生活的精致而積極追求的女人，在我們的生活中，這樣的人比比皆是，真的談不上對錯，拉里跟伊莎貝爾就是月亮與六個便士的兩端，肯定有很多讀者可以羅列一大堆理由來證明伊莎貝爾的生活方式是如何正確，對此，我深表贊同。但是如果只是為了彰顯六個便士的普世價值，那么拉里的光輝要在何處閃耀呢？這就是月亮與六個便士的矛盾沖突問題的核心之所在。

在要闡述這個核心問題之前，請允許我先簡要說明下我的世界觀。在很多年前，考研給了我極大的心里創(chuàng)傷，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卻依然差的很多，這種絕望是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我只記得在走出考場的那一刻，一個坐在樓梯盡頭的背影，那個人用雙手捂著臉深陷在兩腿之間一動不動，我快步從他身后走過去，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誰，但這個背影永遠烙印在我心里。考試前的每一天，身體與精神都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有一次，我跟一起備考的同學抱怨說：“我覺得最讓我學不下去的就是政治這門課，哥們我是典型的客觀唯心主義，現(xiàn)在讓我強行灌輸辯證唯物主義的這些東西，我是骨子里有抵觸啊” 現(xiàn)在想想，其實我是更傾向于斯賓諾莎的“上帝就是一，一就是上帝” 即自然就是上帝，所以佛陀也好，真主也罷，這些名詞都是梵的具象，只不過我心中篤信有這樣一個存在，這個存在一定不是具象的，也就是我自己標榜的客觀唯心主義中的客觀。傳說佛陀擁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他在世時的形態(tài)都不是具象的，似乎也是更能說明這個問題。所以人們經(jīng)常在寺廟里求拜的佛陀塑像大抵只是為了傳法教化眾生的一個方便法門吧。或許有一天，我可能會用佛陀所說的一句話去闡釋一個道理，又或者是其他圣賢所說的，但這個道理一定是要經(jīng)過我自己印證過的，這樣才能是屬于我自己的梵。但這些并不準確，因為所有的語言文字，只要是能說出來、表達出來的意思，都是有噪音的，包括那個獲得了無上真理、擁有正等正覺的世尊佛陀也不能用自己的言語來表達他想表達的所有含義。這么看來，佛陀就是那個生活在更高維度的人，正如一個三維物體在二維平面上投影，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窮極一生研究二維平面上的形狀，也很難勾勒出三維全景。所以，黑塞筆下的悉達多要離開佛陀，把自己置身于紅塵與欲望中腐蝕自己的靈魂與肉體，以自我毀滅的方式，使得那個“我”漸漸沉淪下去，而那個“阿特曼”才能逐步浮出水面。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這樣的方式獲得證悟，就拿伊莎貝爾來講，無論從那個角度看，她都沒有任何可以讓人指責的地方，她追求美好的生活，相夫教子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她雖稱不上善良，但絕對不邪惡，這是一個平常人所能得到的相對完美的生活方式。但是這看似完美的生活畫卷只是三維在二維上的投影，如果嘗試的用高一維度的視角去看待這些，那么我就必須要引入一個非常唯心的概念——“輪回” 正如毛姆所說，東方人相信輪回，是在血液里相信，書中那個印度的高官可以拋棄妻兒財產(chǎn)，一個人托缽乞食，如果不是堅定的相信輪回，是不可能做到這些的，這也是不相信輪回的人們眼中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可以設(shè)想一下：如果伊莎貝爾可以一直活下去，她的青春與美貌以及財富可以永遠、永遠的存在下去，那么她在享受了無盡的人世間的美妙，丈夫以及兒女都在無比健康幸福的環(huán)境下陪伴她，之后的她將獲得什么呢？一定是無聊！叔本華說的對：“人生就是一團欲望。當欲望得不到滿足便痛苦，當欲望得到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像鐘擺一樣在痛苦與無聊之間擺蕩。”

這句話看似很悲傷，讓人們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是要是從輪回的角度看，我們每個人都會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輪回，最終要到達的彼岸就是梵。或許拉里的輪回次數(shù)比較多，也可能是在之前的每個輪回中都在積極的探索，其實他早已享受過人世間的所有歡愉，而無聊感愈發(fā)的強烈，所以才能如此的專注尋找他之前輪回沒有找到過的那些，尋找那個除了“阿特曼”以外再也不能給他帶來新奇的東西。每個人的輪回資質(zhì)不一樣，不可能強求每個人都像拉里那樣活著，所以伊莎貝爾才是普通世人所追求的生活方式，但是我們要記住拉里的樣子，因為若干次輪回后，我們終究要活成那個樣子。

按照輪回的假設(shè)，似乎可以完美的解釋月亮與六個便士的問題，可是另外一個問題需要特別引起注意，尤其是它還可能引發(fā)另一種極端。之前流傳過一句“毒雞湯”，很多人抱怨說：我們懂得了很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這有點像東晉時期蔚然成風的玄學家們，這些人衣食無憂，（大部分是）拿著國家的高額俸祿研究那些玄而又空的學問，并不是說這些問題不該有人去研究，哲學本身就具有這些氣質(zhì)，而是說這些人身居要職卻尸位素餐，拿著國家的供給卻什么正事都不做，那么，只會空談這些理論的人又怎么能過好這一生呢？生活在這樣社會結(jié)構(gòu)下的人又怎么能幸福呢？從這么看，拉里下井當過礦工，干過汽修工，還準備要去紐約開出租車，并且說：讀上一段時間的書就需要去干干體力活，這才是腳踩大地的修行法門，而就算是佛陀，也不是整天都在講經(jīng)說法，他每天都會帶領(lǐng)眾弟子一起托缽乞食。精神世界無論多么精彩絕論，在進入《大般涅槃經(jīng)》之前，你還是要跟這個世界有足夠多的聯(lián)系。而就算是高更，也是需要吃飯的，他不是差點就被餓死了嗎？千萬不要像有些人在躺平這個名詞前面加個“佛系”，并稱之為佛系躺平，殊不知佛陀講授的八正道，其中之一就是：正精進。

佛學或者其他哲學，絕不是消極、懶惰的保護傘。而恰恰是在人世間這個廣袤無比大學堂里，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修行。對于像我們這些輪回水平還比較低的人，掙錢就是最大的修行：以世俗的一般標準，“掙到錢”說明是為這個世界提供了正向價值，而產(chǎn)生價值的同時也修煉了我們自身，所以要通過努力的學習、工作、以創(chuàng)造出更多更好的物質(zhì)來滿足自己的欲望，如果一切順利，就有可能產(chǎn)生高級的無聊感，就有可能在追求阿特曼的道路上，邁上一小步。其實神秀的“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也是在說這個問題，漸悟是在強調(diào)人這一生需要多多努力精進才能見到佛法，頓悟則表達了佛性的成果是由無數(shù)次輪回的努力精進而產(chǎn)生。這兩種說法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對立，并且神秀的主張對普通人來說更具有現(xiàn)實指導(dǎo)意義，正如佛陀所講：不追憶過去、不妄想未來，專注當下的每一刻，那么這一刻的世界才是真實的，我們每個人也才是真實的。

所以，專注而努力的做好當下的每一件事情，就是“即見如來”的不二法門。就我而言，我一直希望通過努力掙取很多的錢，這些錢多到可以讓我不用工作而不用為生活擔憂，并且請的起一位家庭教師來教我算《高等數(shù)學》。當然，目前這個欲望對于我來說是種痛苦，我能做的就是盡量排除帶來痛苦的雜念，專注回歸到眼前的每一件事中。這或許就是只專注于呼吸的冥想，佛叫做禪的實際應(yīng)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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