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烈女失身
原標題:民間故事:烈女失身
宋朝仁宋年間,荊州有個叫彭應鳳的讀書人。小時候家里光景寬裕,父母供他念書,為他娶妻成家。彭應鳳十歲考上府學,成了生員。當年,妻子金氏給他生了個兒子,全家人歡喜不盡,彭老夫婦先后染病下世,家境漸漸敗落下來。
彭應鳳的妻子金氏,出身寒儒之家,人生得端莊秀麗,性情文靜柔順。她自小心細手勤,喜愛穿針線、描花繡云,學得一手好針線,那裁、剪、縫、繡都堪稱絕技,鄰里鄉間嫁女做嫁衣沒有不請她的。當地富戶也喜愛她活兒實在,做工講究,也常把衣衫活計讓她代做。還多虧這金氏一雙手掙些個錢兒,才撐起這三口之家的花用開銷。
那彭應鳳原本有些陰柔之氣,日常間受妻子耳濡目染,漸漸也通了些縫紉。有時讀書悶倦,眼見妻子忙不過來,便湊過去搭手幫忙。時間長了。那活計做得很像樣子。小兩口兒經常在夜間燈下對坐,穿針走線地趕做活計。有一回金氏眼瞟著彭應鳳打趣道:“皇上若開科選考裁縫,說不定你也能中呢!只可惜學裁縫沾不上做官的門路,還是攻你的書去吧。”
那時候官場黑暗,濫用官吏,各州縣有許多不學無術的人憑著財勢爬了上去,廣大讀書人年年寒窗苦讀卻不得志,于是怨言四起,連朝廷也不知道。這一年,仁宗皇帝在京城汴梁專設考場,破格選官,不論曾否中過鄉試,均要應選。意在從久困各場的讀書人中選錄一批有真才實學之士,大小委個官兒,這是皇上廣開才路、籠絡人心的招兒。于是各州縣的生員紛紛上京聽選。
彭應鳳也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便與妻子商議前往應選。金氏擔心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彭應鳳從未出過遠門,且又身單體弱,獨自遠行不免掛牽,彭應鳳也為撇下嬌妻幼子上京放心不下,因而猶豫不決,耽擱下來。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應鳳心里焦躁,坐臥不寧。金氏也不愿意讓他白白地錯過這個機會,就與彭應鳳商議,變賣了一些家產,籌措了一些銀兩,把門戶留給鄰居照看,拉上了自家的毛驢兒,一家三口同往京城。
一路上,他們夫妻互相照料,饑餐渴飲,曉行夜宿。兒子才娃已經五歲了,頭一遭兒出門,覺得新鮮好玩,在毛驢上不住地問這問那。兩口兒逗孩子,觀風景,談古今,倒也消除了旅途的寂寞。
行走了些日子,便過了黃河,來到了京城,在汴梁南門里路東找一家客店住了。店主王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子,能說會道,慣會殷勤,人也干凈利落,初見面,彭應鳳夫妻對她印象倒還不錯。彭應鳳安頓下金氏母子,便急急到外面打探應選事項。方知明天應選的生員便要人場應試了,就讓王婆燒了熱水,洗腳擦身早早地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洗臉用過早點,隨身帶午餐,便直往考場了。場上下來,覺得文章寫得也算圓和得體,應對答辯似了并未離題,便在店里住下,靜靜地等候開榜揭曉。
轉眼間到了開榜之日,彭應鳳連早點也顧不得用,就急急地前往觀看。在來到午門前的貼榜處湊上去眼睛瞪得老大。在那榜上來來回回尋了十來遍,彭應鳳垂頭喪氣地回到王婆店內。見著妻兒,不由得鼻子發酸,忍不住撲簌簌淚下。
金氏極是體貼丈夫的心情,忙溫言柔語地解勸道:“我人雖說千里迢迢來這里聽選,又不是有現成的官兒等我們來取。天下生員誰不望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可中選的能有幾人!千萬莫要為此心灰意懶。好在明年就是大比這年,我們就在王婆這里住下。你溫習你的功課,我攬些活計來做,等到明年考試完畢,再回鄉不遲。也省了攜家帶口地奔波往返。”
彭應鳳覺得妻子說得有理,便點頭應允。于是他在店房內安置了一張書桌,埋頭攻書習,金氏便托王婆攬些針線活計來做,掙幾個錢來貼補花用。
按下彭應鳳一家在這里住下不提。且說這王婆店對過的路西大客店內,住著一位應選的考生,姓姚名喚姚宏基。他本是浙江金華人氏,自小就沒有認真讀過什么書,只不過仗著父親是有名的經商大賈,姑夫是吏部的二品大員,鄉里廣有田產,京里有幾處買賣,家里有花不完的銀錢。應選前早已通過姑夫給主考的官員送了禮,買通了關節,鋪平了門路,進考場只不過做做樣了而已,自有人替他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開榜之日,果然榜上有名,功名有份,被補選了陳留縣的知縣,只等那官憑印信下來走馬上任了,心中好不得意。他原本是個極不成器的富家子弟,一味愛吃,愛玩,愛樂,家里雖娶妻納妾,平時仍不免干些尋花問柳的勾當。此時眼見自己撈上個官兒做了,越發動了尋歡作樂的興頭兒,終日花天酒地的,哪里還管他什么品行!
這日他玩樂盡興回客店,在王婆店門外撞見了正晾曬衣料的金氏。姚宏基對四書五經雖一竅不通,對于物色女人倒是很有眼力的。他見金氏生得體態婀娜,容顏秀麗,舉止優雅,雖是身著家常的衣裙,卻處處透出通身的天生麗質,他不覺看得呆了。
暗自尋思,和這個少婦相比,妻子就顯得庸俗乏味兒,小妾有些輕挑淺薄,哪有這少婦文靜秀美。正得要上前答汕幾句,金氏已返身進店去了。他覺得不可造次,這才忍耐著回客店歇息。挨到第二天早上,便忙忙地來王婆店里探問那少婦的底細。
這開店的王婆原也不是個正經人。年輕時就愛招蜂引蝶干些風流事兒,中年喪夫之后,越發隨心胡為起來。她伏著那肉鋪里、酒店上有幾個相好的閑漢撐腰,背地里盡做些說合、牽線、拉皮條的人肉買賣。今兒她見這位上門的姚大官人是個有錢有勢有油水兒可撈的主兒,自然格外巴結逢迎。
一交談,三言五句便摸清了姚宏基的來意,存心要幫他做成這樁生意撈筆油水兒,可偏又要拿話搪塞地說:“喲,姚官人,你想跟哪個娘兒們玩玩不行,唯獨這彭家娘子是個極正派的本分人兒,可實在讓人無從插手啊!”
姚宏基淫淫地笑著說:“我姚某人看上了她,她就是塊鐵也有法子把她燒軟燒化,何況她不過是個嫩生生嬌滴滴的小娘兒們!王媽媽請多費心,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處。”說著便將一錠五十兩重的大銀子放到王婆手上。
王婆見錢眼開,眉開眼笑地說:“沖著姚官人這么看得起我,這個忙我是一定要幫了。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姚官人現時想就這么玩兒卻是不行,就連我這店里你也要少來。須得如此這般……”
她湊到姚宏基耳邊嘰咕了一陣子,直說的那姚宏基眉開眼笑地點頭說道:“好,好!這正合我意。事成之后,你這后半輩子的吃穿花銷就全包在我身上了。”
兩個計議已定,第二天王婆便來到彭應鳳夫婦居住的房間。見彭應鳳在伏案攻書,娘子金氏正埋頭針線。寒暄已畢,王婆道:“彭相公想來也是個不大出三門四戶的人,整日間就知道鉆在屋里啃書本兒。不知那榜上有名兒的不全在文章,恐怕有的還差得你遠呢,俗話說的‘朝里有人好居官’,你也該抽工夫到外面走動走動,若攀上個當大官的同鄉,替你引薦幫襯,比你啃書本強多了。就是尋不著這樣的門坎子,也該擺個攤兒替人寫個帖子,書子的,也能掙上幾十文,不比靠娘子一人辛苦好些!”說得那彭應鳳也覺慚愧。
金氏含笑說道:“多承媽媽指教,明日就讓他出去走走。”兩口兒只道那王婆好意關照,信以為是。
第二天彭應鳳就沐浴更衣出去訪友。他一沒有名氣身份,又短個進見禮兒。自然攀不上當官的門坎子。次日便帶上筆墨硯臺在街上擺了張桌子,掛上招帖的名目,替人代起筆札來,一天里果然也有幾十文的收益。一連兩日,一個差役打扮的中年男子接連來讓他寫帖子什么的,三五日后,他對彭應鳳說:“我們老爺要找個代筆的,每天除了管飯外,還有幾十文的潤筆小費,只是要搬過去住。你可愿去?”
彭應鳳正求之不得,忙拱手道:“小生愿去,只是有事還要料理一下,大哥告訴我府上在哪,我好有個尋處。”
那中年男子給他指點了住址便走了。彭應鳳回到王婆店內,把要去一官宅做事的事兒告訴了金氏,動手收拾行李。才娃在這店里沒個伴兒玩,悶得慌,吵著要跟父親一起去,金氏哄他不下。
王婆一旁插言道:“索性把孩子也領去吃他幾天官飯,他們做官的又不在乎這個。”
彭應鳳平素極喜歡兒子,好在那邊也不甚忙,便帶了才娃去了。那官兒住在一座深宅大院內,是因事在京城逗留的。人生得白白胖胖,面色紅潤,已過中年,穿戴得十分講究。他向彭應鳳交代了幾句,便讓那差役引彭應鳳到外院住房去了。
彭應鳳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寫個帖子呀、禮單呀、信札呀之類,他覺得奇怪,就問那差役:“你家老爺這類帖子也要人代寫?”
那差役微微一笑說:“我家老爺因隨身的書吏受了風寒將息,才讓你來代個筆兒,不瞞你說,我跟我們老爺這么多年,還從沒見過他老人家提筆寫過字呢!那五經四書他念不念得下來還說不定呢!”
彭應鳳聽了,只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一日,那官兒又出門拜客去了。彭應鳳閑著無事,便領了才娃出來逛逛。到了那攤多人稠的鬧市,彭應鳳給才娃買了兩個果子吃著。剛把錢付給賣果子的,就見一個穿青衫兒的黃臉漢子滿頭大汗地到了他跟前,拱手施禮道:“你就是字寫得極好的彭相公吧?請到那邊用茶。”
彭應鳳道:“至少不相識怎好打擾!”
那漢子道:“都是出門在外的人,務請彭相公賞個臉兒。”
彭應鳳只好隨他去了。
兩人在茶館里吃過茶,那人沖著彭應鳳作揖道:“不瞞彭相公說,小人今天有一事相求。小人因家里連遭事兒才攜子出來謀生。現在只落得困窘落魄回不了家,求人謀了個差事兒,但需得上千兩銀子打點。眼見我養活不住妻子,正好有個住京的商人肯出一千兩銀子討她侍奉。特求彭相公給寫個賣身契兒。”
彭應鳳聽了滿心不悅,甩袖起身道:“虧你還是個男子漢,竟能把老婆賣了!這契兒我不能寫。”
那黃臉漢子死命攔住央告:“這也是被逼無奈。權當你做了件好事,給我開了條門路,給我妻子找了條生路,總比現在衣食無著強些。”
彭應鳳被纏磨得脫不了身,那人又將現成的筆墨紙硯推了過來,只好接筆應付。那人口述時卻又作怪,不肯吐露自己和妻子及那買婦者的姓名,要在賣身契上空下來由他填寫。說是他還要在這里混事兒,怕傳揚開來被人貽笑輕看。彭應鳳對他又氣又厭,草草寫完,扔給他起身便走,那人從后面塞過幾十錢來急匆匆地走了。彭應鳳沖著他的后背暗罵了聲:“沒有人性的東西!”抱了才娃仍回那官宅。
轉眼間十多天過去,那官兒將自己換肥缺的事兒辦妥,便張羅請客辭行上任去了。彭應鳳仍抱了才娃回王婆店來。來京城里這些日子,他眼見天子腳下也竟是這般的齷齪黑暗,便覺功名無望,不禁喟然長嘆。到得王婆店內,彭應鳳見自己的房間空空,不見人影兒,連金氏的衣物行李也不見了。正感到詫異王婆堆著一臉假笑進來,問他什么東西忘記這里了。
彭應鳳道:“我剛從做事那邊回客店來,我家娘子哪里去了?”
王婆故作吃驚地說:“哎喲,前幾天不是說彭相公謀到了差事兒,將你家娘子接去了嗎?怎么這會兒又問我要人?”
彭應鳳聽了,急得臉色大變道:“我什么時候讓人來接過她,人在你店里丟了,你還我娘子!”
那王婆聽了,大呼小叫地喊起屈來。口口聲聲說:“我念你家娘子是個賢惠之人,臨走時只收了她七折店錢。想不到一片好心倒做了驢肝肺,落下了不是。”
說話間,早有王婆那些酒店、肉鋪上的相好閑漢聞聲趕來,上前揪住彭應鳳,橫眉豎眼地評說歪理,呵斥威嚇彭應鳳。彭應鳳眼見這里容不得自己說話,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得忍氣吞聲地先收回話頭兒,改用軟和話兒央及方罷。
王婆到底心里有鬼,便賣個人情,讓彭應鳳仍住在她的店里。人走房靜,已是掌燈時分,彭應風抱著才娃呆呆地坐在炕邊垂淚。才娃平時歡蹦亂跳說這說那的,如今卻傻了似的一聲不吭地偎依在彭應鳳懷里,比以往啥時候都乖。彭應鳳面對冷清清的屋子,孤單單的孩子,一陣陣心酸、凄涼,心如刀割、淚如雨降。才娃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彭應鳳怕攪擾了胖的客人,淚眼模糊地抱了才娃走出店來,尋了個偏僻無人之處,沖著家鄉的方向,再也憋不住自己的滿腹酸苦,忍不住聲淚俱下,放聲大哭。父子倆的哭聲摻和一起,只哭得聲嘶氣咽,成了一雙淚人兒。
一連幾天,彭應鳳茶飯無心,夜不成眠,他整天抱著才娃四處打聽金氏的下落,還向當地的官府報了案兒。好多天過去,卻如石沉大海,沒有消息。丟失了金氏便失去他心上的唯一依托,也沒有了掙錢糊口的人手,他變得喪魂落魄、憔悴不堪。
可才娃還需得他來照管養活,他勉強打起精神求人尋個吃飯的活路,正好有一家姓李的裁縫店招收人手,便薦了他去。好在彭應鳳在家中時跟妻子打慣了下手的,那裁縫活計原是熟行。加上他此時因功名無望、妻子丟失而萬念俱毀,只留心默默地做那活計,唯恐有了閃失丟了飯碗。他本是個穩重細心之人,埋頭潛心縫紉,長進很快,沒有多久,他已成了這一帶裁縫店里拔尖兒的高手兒。
裁縫店的李掌柜見他不僅手藝高超,而且識文斷字、穩重可靠,對他倒也格外看重。這天,吏部鄭大人府上有幾樣活計要人去做,因這家不比一般的主顧,李掌柜尋思店里沒有比彭應鳳更靠得住的人,便囑附了他一番,讓他去了。
彭應鳳來到鄭府,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朝廷大官府里的氣派。進府的三重院落全是下人們的住房,單是家丁仆女就不下百人。一個家丁把他領進第四重院落的一個房間里。不多時,一個穿戴整齊、模樣兒標致名喚春蘭的大丫頭,給他把布料抱了過來,派頭十足地對他說:“府上傭人們的衣服都推給別的裁縫店去做了。讓你到這兒來做的,是我家夫人小姐和我們幾個貼身丫頭的衣裳,你可得加心了。做好了,多多有賞!做壞了,可有你的難堪!”
彭應鳳知道這里更不是自己能隨便說話的地方,只管低頭唯唯稱是,不敢吐半句違逆的話兒。那春蘭丫頭倒越發地神氣起來。這四重的院內想是輕易不容許男人們進來的,彭應鳳在這房間里做著活計,整天見不著個男子的影兒。倒是那春蘭丫頭,不知道是鄭夫人把衣裳的事兒靠她管了,還是她愿意和這個年輕裁縫叨叨幾句,每天里總三五次進房來與彭應鳳搭訕說話,連針針眼眼的事情都問到了。
彭應鳳以生員的身份做了裁縫原已不是滋味,再有這么個多嘴多舌的丫頭來指指點點地盯著,就更覺得晦氣,可也只得格外小心。每日里真正是身不離位子,目不斜視,心神專注,活計上不敢有半點含糊。頭兩件衣服做出來后,那春蘭左看右看,往自己身上比試看,不住勁兒地滿口夸起好來,彭應鳳這才暗暗地松了口氣兒。
這日做到半響,春蘭從上房端了一盤點心來讓他充機。彭應鳳只在里面揀了塊小的品品味兒,便用紙把點心包好收起來了。春蘭一旁見了覺得奇怪,問他為什么不吃點心,彭應風含淚道:“身邊還有個不大懂事的孩子,不敢貿然領進來,把這點心帶回去也好哄他。”
春蘭心直口快地追問:“你個男子漢怎么帶著個孩子,你家娘子呢?”
一句話問到了彭應鳳的傷心處,忍不住地垂淚,回道:“我原是來京聽選的生員,和娘子一道打荊州老家來的。一個多月前,娘子被人拐騙丟了。我又沒有了盤纏,才尋了這裁縫活計來糊口的。”
春蘭小丫頭心軟,聽得鼻子發酸,眼里發潮,回轉上房便一五一十地對鄭夫人說了。這一來彭應鳳可就交了好運了。原來這鄭夫人原籍也是荊州人。少時隨從做京官的父親入京居住。長大后嫁給了新科榜眼鄭公子,鄭公子就是現在吏部的鄭大人。他青年得志,步步升遷,官做到這吏部品大員。
鄭夫人起根兒就過得是錦衣美食的生活,哪曾想到這仕途上還有這么多坎坷酸辛。當下聽那春蘭說,不覺動了惻隱之心讓春蘭把彭應鳳喚來問話。彭應鳳慌忙隨春蘭到上房叩見的鄭夫人。依照鄭夫人所問,從頭至尾地訴說了自己的身世遭遇。
鄭夫人看他果真凄涼可憐,人也規矩老成,況且又和自己是同鄉,存心要幫襯他。當下說道:“彭相公莫要傷心,待我家老爺回府,我把你的情況告知于他,他若能大小提攜你個一官半職的,你也能養家糊口了。”
彭應鳳感激萬分的拜謝了。仍回那房間里做活計。鄭大人回府之后,鄭夫人讓傭人待候他沐浴更衣回上房歇息。兩口子對坐談話時,鄭夫人把彭裁縫的遭遇對鄭大人說了,讓他設法子給彭應鳳弄個事兒。
鄭大人聽罷說道:“此種瑣事滿眼皆是,夫人多事了。”
鄭夫人有些發急地說:“這些須小事,也不過勞你費幾句話,老爺也推諉不成?”
鄭大人怕惹夫人不快,便點頭應允。他讓彭應鳳寫了個履歷交與自己帶在身邊。幾天后,鄭大人趁上朝議事之機,讓原先主考的學政給彭應鳳補了個副取的名額,又把彭應鳳的履歷交與了吏部的同事,讓查一下委任下面官吏的空缺。吏部的同事回說,只有京塊南面的陳留縣還缺一名縣丞,只是個九品的小官,問鄭大人嫌不嫌小。
鄭大人原不過礙不住夫人的面子,有此也可向夫人交差了。便道:“就這樣吧,近日把官憑公文辦好送去。”
幾天后,吏部果然把陳留縣縣丞的憑文送到了鄭府。彭應鳳也正好把這里的活計做完。春蘭喜滋滋地進來對他說:“恭喜你,彭相公。你的公事兒辦妥了,我家老爺在客廳等你去呢!”
彭應鳳連忙隨春蘭進去見過鄭大人。鄭大人道:“本欲幫襯于你,只是有些錯過了時機,你且先去做這九品縣丞,待日后伺機提用吧。”
這縣丞雖是芥菜籽大小的官兒,對彭應鳳來說也算喜從天降。他千恩萬謝地拜謝了鄭大人,接過官憑公文回住處去。他來京城日久,深知這里世情險惡,人心叵測。既然事情有了定局,還是早走為好,他向裁縫店的李掌柜說了原委,結賬辭行。
李掌柜見他熬出了頭,對他愈加客氣照顧,如數給了他工錢不說,還另外贈送他銀兩做盤纏,彭應鳳再三謝了。動身那天,他置辦了幾樣禮品去拜了鄭夫人和春蘭丫頭。一是答謝她們的熱心幫忙,二是向她們辭行。
春蘭還是那樣快人快語。臨送出來還笑著說:“彭官人,我們什么也不愛見,你若有機會進京來,還給我們做幾件衣裳就再好不過了。”
彭應鳳道:“只要夫人和春蘭姐姐不嫌棄,我甘愿代勞。相互說笑著告別去了。王婆那邊,他沒有去打照面,連帳也沒有結,便動身往陳留縣去了。待到王婆得知彭應鳳授了陳留縣丞上任去的消息時,已是第二天傍晚,她當下就驚出一身汗來,心里暗暗叫苦,做了虧心事兒,總覺得寢食不安,心驚肉跳的。
按下彭應鳳來陳留任縣丞一事不提。這里須交代一下金氏娘子的情況。她如今已在陳留的縣衙的內宅里做了姚宏基的‘外室’。啥叫外室,這是那封建社會的產物,男人有了妻子,在外面另聘個女子同居稱作外室。
那金氏本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這種事兒能依從嗎?她是怎樣來到陳留的?欲知詳情還得從頭說起。那天金氏娘子正在店房里做著活計。王婆滿臉含笑地進來說:“整日間把娘子忙得腳手不沾地兒的。聽說彭相公被那官兒看中,要留他在身邊做事兒,說不定哪天要把娘子接去享清閑呢!”
金氏道:“那也不過是端人家的飯碗,終究也不是常事。”
兩天后,果然有個黃臉漢子趕了輛車子接她,說彭相公隨那位官員到任上做事兒,特意雇了車子載她到任上去。金氏并不多疑,便收拾了衣物等件,與王婆結算了店錢,上車去了。
那黃臉漢子十分詭秘,故意在汴梁街道上七繞八拐地兜了陣圈子,才轉向陳留去了。為的是不讓人弄清車子的去向。金氏一向少出門兒,哪里想到其中有詐,就這樣一直被拉到陳留縣衙姚宏基的內宅。早有丫環老媽子接了進去,住房內收拾得十分雅致、講究。
丫頭、老媽子服侍得也很周到,端上了酒飯招待。只是一整天沒有見彭應鳳來打個照面。金氏不由起了疑心,晚上掌燈時,她沉下臉兒對侍候的丫頭、媽子說:“快讓彭相公來見我!若是他再不來,我一刻也不呆在這兒。”
丫頭老媽子還是一味地勸酒夾菜的不予理會,金氏性起,便將那桌子一掀,“嘩”地一聲酒杯菜盤打翻了一地。丫頭老媽子見金氏真動了氣,才慌忙讓人去請主人。一會兒,衣帽鮮明的姚宏基進了屋來,對著金氏一恭到地陪笑說:“彭相公將娘子托付于我了,請娘子安心住下就是,下官決不會虧待娘子的。”
金氏是個極聰明的人,一聽那話兒不對頭兒,氣得面紅耳赤地厲聲道:“你們究竟搞的啥名堂,趁早挑明了好,我見不得那不明不白的事兒,鬧騰開去與你做官的也不體面!”
眼見金氏娘子不肯就范,姚宏基還真怕金氏死呀活呀地鬧騰起來,弄得滿城風雨不好收拾。連忙朝著金氏打拱作揖道:“娘子息怒,細聽我說,彭相公在京里好容易尋到了個肯提攜的官兒,答應替他謀個差事兒,只是需要千把兩銀子打點。彭相公手頭拮據,又無求借的去處,便發了狠心,將娘子典賣于我,從我這里取走了一千兩銀子。又不好對你明講,才讓我這般行事兒的。萬望娘子壓火消氣,珍重身體。”
金氏不信,駁道:“我丈夫不是那等骯臟小人,我夫妻恩愛情深,他斷斷不會做出這種混賬的事來。分明是你們設下圈套坑騙人,反來惡心我的丈夫!今兒若不放我出去,我就一頭撞死在這里。”
那姚宏基慌忙好言安撫道:“我身為一縣百姓父母官,豈能做那欺男騙女的事兒?實是見彭相公作難,愿助他一臂之國,又私下敬愛娘子,才如此為之。娘子如若不信,請看這張賣身契上是何人的筆跡。”便取出一張賣身契來遞給金氏。
這正是那黃臉漢子纏著彭應鳳寫的那張,都是那王婆姚宏基設下的圈套兒。金氏娘子不看則已,草草一看,那熟悉的箱跡,決絕的言語,字字句唏如割肉劉心,也不由她不信。她又氣又急又憤,一聲揪心的哭聲哭出來還沒有煞住尾兒,覺眼前一黑,向后面倒。
丫頭、老媽子們慌忙急救,金氏才漸漸緩過氣兒來。她此時滿腹的苦水兒,一腔的悲憤無處發泄,一頭撲倒在床上號陶大哭。她痛心的不光是從此被棄,丟子離鄉,更為朝夕相處付予身心的丈夫竟能賣妻求官而痛心欲絕。
姚宏基聽她邊哭邊咒著‘狠心的人哪’時,知道自己的陰謀已經得逞,心里暗暗高興,嘴里卻不住地好言相勸。一連好多天,他任那金氏如何使性子發膩歪慪氣兒,一點兒不急不惱不發火兒。每天到金氏房中噓寒問暖。還安慰她說待彭應鳳的公事兒定了下來,便送她與夫團聚。竟能耐住性兒不去糾纏那金氏娘子,裝扮得活像個正經人。
半個月過去,金氏雖有火氣,可無處發泄,雖有滿腹苦楚,卻又沒有訴處。想到自己已被當作家當兒賣出手兒了,沒有了商量的余地,漸漸地精神沮喪心灰意冷。那姚宏基又對她十二分殷勤、百般溫順,她便沒有了主意,到底順從了姚宏基。
一個多月過去,金氏便覺在這里膩煩透了,身邊雖有丫頭老媽子侍候,吃的雞鴨魚肉,穿的綾羅綢緞,可離子背鄉舉目無親,回想夫妻昔日的恩愛情分,心里終究不是滋味兒。
這些日子,姚宏基玩厭了她,恢復了往日的作派,行為放蕩、舉止粗俗,終日花天酒地的不干正事兒。遠不及彭應鳳知書達理、溫存體貼,心里頓生厭惡。更深知這做外室的不過是供人家擺布玩兒的角色,思想以后的歸宿,不覺滿腹憂慮,終日悶悶不樂,時常一人暗自垂淚。她只道今生今世再難與丈夫兒子相會了,可偏偏事出意外一彭應鳳父子已到了陳留。
彭應鳳突然到來,使得姚宏基吃驚不小,一時有些慌亂。定神之后,便去安排。先推說衙里房間缺少,一面讓人到外面給彭應鳳尋找收拾住處,一面讓僚屬把彭應鳳讓到前衙客廳,吩咐就在那里擺酒接風,讓同衙的幾個屬僚都來作陪。并關照后衙的幾個丫頭老媽子,不許走漏風聲讓那金氏知道。他料想那金氏乃一女流,向來足不出戶,眼下不會出岔。待一有機會就設法把彭應鳳調離這兒,免得日久事情敗露。
他把一切安排停當后,才往前衙與彭應鳳相見。卻沒有想到那才娃自得飽暖,就恢復了活潑愛動的天性。他在那裁縫店里憋悶壞了,一來到縣衙內就拎著個繡球兒弄貓追狗地跑去玩兒了。才娃見衙里一道門旁有條小狗兒,就用繡球兒投它,那小狗一面回頭叫著,一邊向內宅跑去,他也尾隨著跟了進去。
這天金氏把丫頭老媽子打發開去,一個人獨坐房中想著心事,這時卻見丫頭喂的那條小狗兒叫著跑了進來,拱起簾子來到屋內,向她擺著尾巴求援。隨后院子里有了人聲,是小孩稚嫩的童音,很是耳熟。她還沒有來得及掀簾看望,一個小男孩就一頭撞了進來。她定睛一看,不禁呆住了,來的竟是兒子才娃。
她此時說不清是喜不驚,是喜是悲,上前一把將才娃摟在懷里,淚珠兒就止不住撲簌簌地滴落下來。才娃離開母親已有兩個多月,不知道是和母親生疏了,還是金氏的滿身綾羅使他一下子沒認出來,只是瞪著一雙大眼睛靜靜地瞅著她,一聲不吭。
那金氏手兒摸、臉兒貼地把兒子親了個夠,才含淚問他跟誰來的,怎么來的。才娃這才回過神兒來,對著母親說這說那的。當金氏聽說彭應鳳也來到此處做官眼下就在前廳時,那滿腔的悲、苦、怨、憤便一下子翻攪上來,她一陣沖動,顧不得什么體統羞恥,支開才娃徑奔前廳。
前廳里正為彭應鳳接風。姚宏基身著七品官服坐主位,彭應鳳身著九品官服坐了客位,衙里的幾個同僚也都在作陪,彼此正舉杯客套勸酒。金氏一見彭應鳳,那怨憤氣惱就不打一處來,她三步并作兩步闖了進去當胸揪住了彭應鳳的前胸。座上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景弄呆了。
坐在主位上的姚宏基更是驚慌失措、氣急敗壞,嘶啞地吼叫:“快快退下,快快退下!”
金氏哪里理他的茬兒,扯著彭應鳳的前襟罵道:“狠心的人啊,你將結發妻子換了這么個官兒,如今稱心了吧!我與你成婚七年整,有了什么過失,意還抵不上一個芥菜籽大小的官兒!”
彭應鳳一開始也蒙了,還未及說話,臉上又重重地挨了娘子一掌。及看清眼前這位衣裙鮮明的少婦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時,不禁又驚又喜。顧不得臉上火辣辣地發疼,一把抱住金氏,聲淚俱下地道:“娘子,你讓我尋得好苦哇!如何卻在這里?”
金氏邊哭邊斥責他:“你為這芥菜籽大小的官兒,一千兩銀子將我賣與了姚宏基,虧你還有臉來問我。”
彭應鳳驚奇地問:“娘子這話從何說起,我這縣丞是吏部鄭大人剛授的,何曾賣過娘子?”
金氏氣惱地說:“當著面兒你還嘴硬,你問問那姚宏基!”可抬頭往正中的位子上尋時,那姚知縣早已溜得不見影兒了。
兩口子對面一席話,便把什么都弄清楚了。金氏此時才如夢方醒,知道自己被結結實實地騙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在京城之內天子身邊,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竟遭此騙欺污辱,以清白之身輕易地作了污穢之體,悲愴地伏地大哭。聲聲凄酸憾人心肺,盡將那滿腹的悲苦化作哭聲發泄出來。
彭應鳳含憤忍淚勸道,“娘子, 此時哭有何用?對頭既在,應找他見官辯理才是!”
金氏娘子聞言忍淚止哭,咬牙切齒地罵道:“姚宏基,斷乎不能放過這個傷天害理的狗殺才。”一面又心疼地撫摸著彭應鳳的臉龐問打痛了沒有。
夫妻兩個闖人后衙內院,各個房中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姚宏基的影兒。彭應鳳一氣之下,將那屋內的家具擺設打碎了一地。丫頭老媽子只在一旁呆著,不敢作聲。幾個同僚受姚宏基指派,前來勸阻調解,說姚宏基愿出兩三千兩銀子求和。
彭應鳳轉臉問金氏:“你說呢?”
金氏斬釘截鐵地說:“懲惡雪恥,死也甘心!”
彭應鳳接道:“此仇不報,枉活人世。”便對那幾個同僚道:“列位閃開了,鄭大人點我到這里,專為尋那拐騙娘子的對頭的。縣丞做不做倒是小事,這場官司是要打到底的,還求各位不要摻和進去!”
這半真半假的許還真管用,同僚聽得‘鄭大人’三字,只道他是有來頭的,互丟眼色溜了。彭應鳳夫婦當天寫了訴狀,一家三口連夜往開封府告狀。
包公近日剛從下面各州縣巡察回衙。這日聽得堂鼓響,急忙更衣升堂,讓王朝傳擊鼓人到大堂問話。彭應鳳夫婦同到堂下叩頭,呈上了訴狀。包公接狀閱過,又詢問了幾處細節,便差人到陳留傳被告人姚宏基到案,讓彭應鳳夫婦暫且退下聽傳。被傳的要犯姚宏基還未到案,一位替姚宏基說情的吏部大員已經登門。說姚宏基雖行為有失檢點,但念他年輕初犯,又當有為之年,勸包公對姚罰重金以誡再犯,暫且留用以觀后效。
包公聞言正色道:“若姚宏基所做屬實,則他身為百姓父母官,實為禍國不肖子。以事而論,色膽包天,欺男騙婦,行同豬狗。這等污穢朝遷、作踐王法、惹民共憤的不法行為,豈可以罰重金免除刑律?”
那大員碰了釘子,知趣地告退。
第二天,姚宏基隨公差到案。見大堂上的包公正氣凜然,聲若洪鐘,又得知托人求情已遭拒絕,早已輸了膽子。未動大刑,已經魂不附體,伏地認罪。但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又把王婆扯上墊背。口稱:“小人最初雖生邪念,但不敢造次,都是那開店的王婆攛掇撮弄而成。”
于是王婆便被傳到堂。她雖老奸巨猾,但被人證住,難以遮辯罪行,只得如實招供畫押。包公當堂依律鍘了王婆和姚宏基,那王婆只為圖姚宏基的銀錢,幫狗吃食,如今反被他幾句話送進墳里去了,這也是她自作自受。包公命彭應鳳署理陳留縣的縣令。包公勉勵了他幾句,彭應鳳夫婦感激不已,千恩萬謝地去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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