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父子同洞房
明朝天啟年間,在閩中石峽鎮,有一少年書生,名叫年克興,聰明好學,人人喜歡。小時候,父母給他訂了親,女孩是離鎮十幾里莫家莊的大戶人家女兒。年克興的舅舅就在莫家莊住,他常以看舅舅為名去看莫小姐。年幼時,莫小姐常和他在一起玩耍,很是要好,后來漸漸長大,父母不讓出門,二人就難得見上一面,就是偶爾見上一回,也說不上幾句話,彼此有心,卻難訴衷腸。
一天,年克興見父母不在家,偷偷出來,直奔莫家莊。他先到了舅舅家,娘舅正在喝茶,見他來了便瞪著眼問:“你來干什么?”
舅舅是一屠戶,性情暴戾,年克興素來就有幾分怕他,如今更是戰戰兢兢地說:“我來看舅舅。”
舅舅用手一指:“你少耍花花腸子,我看你是來看那莫小姐的。你要安心讀書,等有了功名,再來迎親,急什么!今天你只許在家里呆著,若走動半步,我的殺豬刀子可不留情!”
年克興嚇得腿直發軟,可還是連聲稱是。
這時,門外有人來找舅舅,請他去殺豬,舅舅臨走時說:“不許出門。”
舅舅走后,年克興心里盤算;殺一頭豬要半個時辰,按常例要請他喝酒又要半個時辰,加起來一個時辰也回不來,我何不借此機會去莫家看看,或許能見到莫小姐,我早去早回就是了。
打定主意,等舅舅走遠,便來到莫家門前,他不敢叫門,扒著門縫往里一看,只見莫小姐一個人正在屋前臺階上托腮坐著,身邊沒有一個人,便把嘴對著門縫,又把手攏在嘴邊,小聲喊道:“小妹、小妹!”
莫小姐正在發愣,聽到有人叫她,便走到門前問:“是誰?”
年克興說:“是我,你的小女婿來了。”
莫小姐一聽挺高興:“真的?”
年克興拍著胸脯說:“那還假得了,錯了管換。”
莫小姐說:“等著,我給你開門。”
年克興有點兒害怕:“你家大人呢?”
莫小姐又說:“他們走親戚去了,家里只有一個老管家,又聾又瞎,不礙事的。”
年克興這才放下心來。
莫小姐打開門,二人一見還挺親熱,拉著手來到后院。他們說了一陣子話,年克興說:“咱們做個游戲?”
莫小姐點點頭說:“好啊,可是咱們干什么呢?”
年克興眨眨眼睛說:“咱們小時候不是總在一塊兒捏泥人嗎,好幾年不捏了,今兒個再捏一回怎么樣?”
莫小姐拍著手說:“太好了。”
二人就找來一些黃土,加了一些水,和成泥,摔個勻實,就捏起泥人來。
莫小姐捏了一個泥人說:“這個是誰?”
年克興連想都沒想就說:“當然是我啦,你看我捏的是誰?”
莫小姐說:“那還有錯,是我。”
年克興把兩個泥人擺在一起說“我給你念一首歌謠。”
莫小姐小嘴一抿:“好吧。”
年克興就念開了:“小阿妹,小阿哥,和塊黃泥捏咱兩個;捏上一個你,捏上一個我……”
莫小姐聽他念到半截打住了,就問:“底下呢?”年克興把兩個泥人托起來,往她面前一舉說:“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
莫小姐一聽樂了,拍著手說:“你真好,真好。不,你真壞。”
年克興往前湊了湊在莫小姐耳根說了一句,小姐臉更紅了說:“你真壞,壞透了。”嘴里說著壞,卻把頭點了幾點。
原來二人多日不見,本來就十分親熱,再加上剛才玩得痛快,一時大膽,竟有把假夫妻改做真夫妻。二人年紀不小,情竇已開,再加上這會兒家中無人,機不可失,便洗干凈手,上床嬉戲取樂去了。
二人歡娛剛畢,就聽得門外有人敲門,聲音很大,還喊著:“開門呀!”
二人著著實實吃了一驚,年克興更是害怕:“壞了,準是我舅舅找我來了,怎么辦?”
莫小姐也嚇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地說:“你鉆到床下去吧!”
年克興搖搖頭:“我舅舅的脾氣暴,手里準拿著殺豬刀子,萬一搜出我來,還不……”
這時門外的敲門聲,喊叫聲更加大了,年克興早已面無血色。莫小姐拉著他來到后院,指著一個狗洞說:“你看只好先從這兒出去了。”
年克興點點頭,連爬帶滾地出去了。莫小姐好不容易掙扎著才回到自己房內,關上門細聽動靜。原來是一個酒鬼回家找錯了門口,鬧了一會兒,老管家聽見罵走了他。
年克興爬出狗洞,好一陣才緩過勁來。他不敢回舅舅家,直奔石峽鎮而來。走到半路上,忽聽見身后有動靜,扭頭一看,一個人張著口袋,向他撲來。他連喊也沒來得及喊一聲,已被口袋蒙住,又被繩子繞了幾繞。他剛才受了驚嚇,此時又遭受這樣的打擊,哪里受得了,眼前一陣金星亂迸,便暈了過去。
等年克興再醒過來時,覺得眼前一陣漆黑,手腳被捆住,身子不住地搖晃,他使勁一掙扎,驚動了身邊的一個人,那人說:“老弟,忍著點兒,別亂動。”
年克興問:“這是在什么地方,你又是誰?”
那人哼了一聲說:“我和你一樣,都是讓海盜打了悶棍的,如今在船上。”
顛簸了許久,船才停下來,年克興和三四十個男男女女被押上岸。他回頭一望,大海茫茫,再往前看,一座孤島,怪石聳立,滿山的強盜一個個瞪著布滿血絲的大眼睛,手持兵器,簇擁著一個山大王。那山大王身高膀闊,披散著頭發,腰上圍著一張豹皮,上身裸露,片胸毛十分疹人。
山大王指揮著大小海盜將劫來的眾人趕到一個大廳里,他坐在一把鋪著虎皮的大椅子上。命令把搶劫來的婦女帶上來,他自家先挑了兩個,其余的叫小頭目去分。
他又大喊一聲:“把那些小子推上來。”
二十來個男人被推到他跟前,他嘿嘿一笑:“嗯,這幾個做醒酒湯不錯。”說著一揮手,馬上有兩個小強盜上來,抓住一人,撕開上衣,在胸口上噴了一口涼水,然后一刀下去。
年克興只見過舅舅殺豬,哪見過這種陣勢,嚇得魂飛魄散,當下暈倒。等他醒來時,發現躺在地上,山大王和幾個頭目正在大吃大喝,和他一齊被劫的男人少了好幾個,顯然是被做了醒酒湯了。
山大王見他醒來,走過來問:“看你是個白面書生,可會寫字?”
年克興點點頭
“好,”山大王一拍手,“我不殺你,留你做個掌書記吧!”
原來他當過幾年官兵,見當官的手下有一掌書記,給當兵的造了一本花名冊,有事沒事翻開點上一回名,很是威風。自從做了山大王,也想過過這個癮,怎奈手下的弟兄們和他一樣,全是睜眼瞎,一直未能如愿,這回得了年克興,自然是喜出望外。
他先叫年克興起來,換了干凈衣服,喝杯酒壓驚。又叫人找來筆墨,年克興心神已定,端坐案前,山大王說:“先寫上我,潘大狗。”又指著幾個小頭目說:“他叫馮二驢,他叫黃七騾子……”
年克興一一寫上。不過半個時辰,幾百個大大小小的山賊海盜都寫在冊子之上。山大王指著年克興說:“還有你呢!”
年克興沒寫真名,想了想寫上“莫小春”三字。
年克興從此就在山上給山賊海盜當了掌書記,他從小知書達理,一心只盼瞻宮折桂,萬沒想到竟落到這般地步,可又沒別的辦法,只好勉從虎穴,暫且棲身。他白天強作笑臉,晚上思念父母和莫小姐,常常淚水打濕了枕頭。幾次想投海一死了之。可又存一線希望,萬一有朝一日能重返家園,與親人團聚呢。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十年的光景過去了。一日年克興正在熟睡,忽然被一陣吵嚷聲吵醒,坐起來推窗一望,只見火光沖天,只聽得殺聲震耳,他趕緊穿上衣服,走出門來,正想打聽出了什么事情,突然幾個官兵沖了上來,把他按翻在地,七手八腳用一條麻繩把他捆作一只粽子一般。年克興這才明白是官兵破了山寨,心里不但不慌,反而有幾分高興。
天亮之時,官兵將領呂濤提審山賊,年克興大喊“冤枉!”
呂濤叫人把他帶上來問:“你喊什么冤?”
年克興說:“我本是平民百姓,十年前被劫上山,被迫當了掌書記,現有山賊海盜的名冊在我處,將軍可憑此審賊。”
呂濤聽了十分高興,叫人押了年克興去取花名冊,不一時拿來,叫他一一點唱,大小山賊一個個依罪行輕重發落,無一透漏。
年克興獻冊有功,呂濤就免了他的罪,問了幾句話,見他對答如流,滿心歡喜:“你就給我做掌書記吧!就這樣,年克興仍以莫小春為名又投在呂濤手下。
呂濤是一員勇將,這幾年一直東擋西殺,外御強虜,內平賊匪,忙個不停,年克興緊緊跟隨,出了不少主意,很得呂濤賞識。他幾次要開口說明身世,可由于軍旅匆匆,一直沒得機會。他每日人前歡笑,背后垂淚,也真難為了他。
不知不覺又是八年過去。這一日,他獨步軍營之外,正對月長嘆,迎風傷感,只聽身后有腳步聲,扭頭一看,原來是呂濤率領一隊軍士踏月巡營而來。呂濤打發走了軍士,拉著年克興的手說:“莫小春,這幾年真難為了你,也怪我忙于軍務,忘了你的終身大事。你年近四十,也該成親了。我有一侄女,年已二八,才貌全雙,不知你可樂意?”
年克興聽了這話,咕咚一聲雙膝跪倒。呂濤樂了:“你好性急呀,馬上就謝煤人?”
年克興還沒開口,眼淚已嘩嘩地流了下來,哽咽著說:“請將軍恕我萬死之罪!”
呂濤吃了一驚:“你這是從何談起呀?”
年克興心一橫,牙一咬,把自己怎么離開家門,私會莫小姐,受驚嚇逃回,遭賊綁架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又道出自己的真名實姓,把頭一低,任憑呂濤發落。
他這一番話,把呂濤這個久經沙場的將軍說得遍體是汗,來了個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扶起年克興,又緊緊地抱住他說:“你……你為何今天才說出真情呀!”
年克興流著淚水說:“有罪之身,不敢多言。”
呂濤搖搖頭說:“你落入賊窩乃是無奈,更何況獻冊有功,這幾年又屢有功勞,你我親如手足,早就該講明了。”
年克興很感激地說:“將軍不怪,已是萬幸了。”
呂濤說:“明早起程,回家探親,不要再耽誤了。”
年克興點點頭說:“多謝將軍,不知父母可健在,我那莫小姐……”語未了,又是淚如雨下。
第二天一大早,年克興告別呂濤,騎上高頭大馬,穿上錦衣繡袍,匆匆忙忙朝家園奔去。他心急如焚,日夜兼程。數天之后,來到石峽鎮,已是掌燈時分。
十八年的光景,鎮中模樣大變,他一時找不到家門,忽聽前邊鼓樂聲聲,熱鬧非凡,便拉住一個人問:“前邊為什么這樣熱鬧?”
那人說:“這還用問,娶媳婦啊!”
“誰家的娃娃?”
“就是那個有娘沒爹的孩子。”
年克興笑了:“世上哪有沒爹的孩子。”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說:“看樣子你不是這里人,聽我告訴你。”
那人說了一番話,只把年克興驚得張開嘴合不上,吐出舌頭縮不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來。那人只管去看熱鬧,竟把他丟在一邊自管走了。
原來那人告訴年克興,十八年前這鎮里有個書生,去莫家莊看未過門的妻子,不知為何去向不明,不見了蹤影。后來那莫小姐竟有孕在身,父母逼問說出實情,告訴了婆家。婆家正為丟了獨生子發愁,聽說這事便把莫小姐娶了過來,找人抱著一只公雞拜了花堂。十月之后,莫小姐生下一個男孩,叫喜郎,六歲入學堂,聰穎過其父,十三歲通過童子試,如今文章出色,在這一帶很有名氣。有個富翁看中他,便把女兒嫁給他,今日正在拜堂戴親。
年克興坐在地上喃喃地說:“如今成親的不是我的兒子又是誰?”
他又想起剛才那人告訴他父母已亡故又暗自傷心了一陣。
鼓樂聲更加響亮,年克興忽然一躍而起,說:“我此時不回家,還等什么時候?”
當下一躍而起,牽著馬朝家門走去。到了家門他將馬拴在樹上,徑直闖了進去,直奔花堂之上。正要拜堂的新郎問:“你是誰,干什么來了?”
他微微一笑:“我是你的父親,出外十八年,如今回家來了。”
新郎臉一紅說:“你是來賀喜的鄉鄰,平日不曾得見,請原諒,快入座吧!”
年克興把頭搖了幾搖說:“什么鄉鄰,我是你的親生父親。”
新郎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年克興對眾人說:“大家看看,我與他長得是不是有幾分相像?”
眾人看了說:“果然,果然,但這也不足為憑呀?”
尹正在鬧鬧哄哄之際,有人喊道:“老夫人來了。”
年克興定睛一看,兩個丫環扶著一個中年女子走了出來,雖然事隔十八年,他一眼就看出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莫小姐。他上前一步說:“娘子,是我回來了。”
莫小姐一怔,借著光亮仔細去看,覺著像,又不敢肯定,正在猶豫之際,只聽年克興開口念道:“小阿妹,小阿哥,和塊黃泥捏咱兩個。捏上一個你,捏上一個我。哥哥身上有妹妹……”
念到此處,他已淚如雨下,泣不成聲,莫小姐此時顧不得是在兒子喜宴之上,撲上前去,抱住年克興叫道:“年郎,我的冤家……”一語未盡便昏了過去。
這歌謠乃是他二人捏泥人時所念,別人并不得知。莫小姐知道確是年克興回來了,又喜又驚,一時間支持不住,好一會兒才蘇醒過來,對年新郎說:“真個是你父親回來了!”
新郎趕緊磕頭,口稱:“爹爹!”一家人至此算是團圓了。
來賀喜的眾賓客見年克興夫妻團圓,父子團聚也十分高興。一個老者對年克興說,“當初你們也沒拜堂,今日何不也湊個熱鬧,來個雙喜臨門?”
年克興一聽連連點頭,眾人才稱贊這是個好主意。大家馬上動手,又收拾出一間新房,兩對新人熱熱鬧鬧地拜了花堂。
古人把結婚叫作小登科,這父子二人同日小登科,也是千古奇觀,一時成為美談,流傳開來一直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