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母愛-生活錦囊
我見過這種母愛,我認識這種母愛,我經常在我的一個小學同學身上看到這種母愛。
母愛濕漉漉黏糊糊的,像一大塊永遠也洗不干凈的污漬一樣,在他身上隨處可見———在他過于粉白的團圓臉和過于紅艷的嘴唇上,在他用摩絲抹得整整齊齊的劉海上,在他釘在書包上隨風飄舞的小手絹上。
每天早上,當他走進教室,所有人都一眼就看到他身上顯眼得讓人尷尬的母愛。
這個男孩子發育得早而成熟,小學的時候體檢,他的胸圍遠遠地超過了班上所有的女孩子。他高大雪白,長得異常豐腴美艷,很喜慶,然而母愛給他帶來的羞辱,讓他常年處于惱羞成怒的狀態,臉常年是憤怒的潮紅,有事沒事就要拖過一個弱小的同學死捶不已。
他雖然是班里最欺良霸善的惡霸,但是卻沒有人害怕他。每天上午兩節課后,他媽媽都會固定地手拿紅薯和牛奶,深情地出現在窗邊,注視著她的兒子,滿眼的欲言又止。他在注視下抓耳撓腮,坐立難安,剛剛建立起來的一代惡名頓時毀于一旦。
當他的媽媽在教室窗外對兒子進行喂食以及清理食物殘渣的活動時,班里總有許多同學趴在窗臺上起哄:“嬌氣包!”“羞羞,不害臊。”這樣的情況持續幾年之后,同學們的起哄也漸漸改變了,大多是曖昧的暗示與冷冷的譴責:“哼哼,不要臉。”
小孩子的敏感與殘忍真讓人害怕。
那位同學在小學畢業之后我就再沒見過了,也許是因為發育來得早去得也早的關系———他給我最后的印象是渺小瑟縮的,總是低著頭向上射出驚疑不定的目光。回憶到這兒,我才忽然開始惴惴不安:我們這班同學會不會給他留下什么陰影?
后來,我自我開脫地想:要是有陰影,陰影也只會來自于他的母親。
總有一種愛是那么不對勁,這種愛就是母愛。世界上不存在合適的母愛———或者說正好的母愛。
母親的距離要不就渺無蹤影,要不就近得讓旁人看笑話;母愛的溫度要不就冷若冰霜,要不就燙得在心上留下肉紅的疤,一顆好好的心就這樣破了相。
三國時的孔融有個著名的理論:孩子對于母親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就如同放在瓶子的東西,拿出來就完了,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意思是說,當孩子被鑷子從母親的體內夾出來的一刻起,兩個人就不再有關,也不必有關。
這太不合理了。母親是一個沒有瓶口的瓶子,外人進不來,孩子更出不去;若要拿出來,必是玉石俱焚。
孩子和母親的命運難以分割,糾纏難舍是因為互相占有,互相占有是由于對彼此生命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