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發生的車禍-中篇故事
一、囚犯翻供
這天,檢察院駐山城監獄檢察室突然接到服刑人員張金明的一份翻供申訴材料,說發生在半年前的車禍,自己是李代桃僵,代人受過,他是冤枉的,真正應該坐牢的是現任副市長田弘蕭!他之所以要代人受過,是因為有30萬元的幕后交易……
案情重大!檢察室立即向檢察院領導作了匯報。此事非同小可,田弘蕭是分管政法的副市長,管轄權在省里,處理此事必須慎之又慎。按照干部管理權限,檢察院只好將情況反映到省里。省檢察院接到報告后非常重視,由一名副檢察長牽頭,會同市檢察院、市紀委、市公安局等部門,組成了一個聯合調查組展開調查。
張金明原是市財政局專門給田弘蕭局長開車的司機,半年前因為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張金明歸案后交代:某月某日,我與田局長去省城辦事,中午喝了些酒,回來的路上,由于修路,小車須繞行一段山間小路。沒走多遠,發現前面有一對父女在運石頭,由于車速太快,不小心撞上了推石頭的漢子。我怕承擔刑事責任,調頭逃走了……
這次張金明卻作了截然相反的申訴:某月某日,我開車去省城。原來,市里要在縣處級正職中選拔一名副市長,田局長一心要謀這個位子,跑去省城活動,省里一位頗有實權的老領導答應了他。田局長設宴答謝,僅五糧液他自己就喝了一瓶多,還不算人頭馬和XO。回來的路上,田局長非要自己開車。我見路況不好,田局長又喝了那么多酒,擔心發生意外,就要求自己駕車。田局長正在興頭上,根本不讓。沒行多遠,只見前面有一對父女正在運石頭,田局長的車子醉漢般呼嘯而來,他本想避開運石頭的父女,卻神差鬼使偏偏錯打了方向盤,小車硬是沖著這對運石頭的父女撞去!推車的漢子腦袋撞在一塊巖石上,當即斃命,前面拉車的小女孩幸免于難。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實在是太突然、太慘烈了,小女孩嚇得臉色灰白,大張著嘴,瞪著眼,一時愣在了那里!田局長見出了車禍,酒頓時醒了一半。他想到了可怕的后果,不由得一陣戰栗。他四處看了看,見無車輛來往,又發動了一下車子,見無什么大礙,一咬牙掉轉車頭,就想沖過去。
我也被剛才這慘烈的一幕嚇呆了,此時已經緩過神來,見田局長想肇事逃逸,忙道:“田局長,這,恐怕……”說著就來接方向盤。
田局長明白我的意思,頓時不容置疑地喝道:“少費話!快走!”我不敢再吱聲,二人同時下了車,迅速交換了駕駛位置。我四處張望了一下,緊握方向盤,猛踩油門,車子一溜煙向前竄去。通過反光鏡我看到,此時小女孩已經緩過神來,看了眼逃離現場的車子,然后猛地撲向渾身是血的父親,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爸爸呀……”
二、有沒有幕后交易
早在市檢察院將案子上報省城時,田弘蕭就得到了消息。田弘蕭五十上下年紀,白白胖胖,是那種成熟穩健型的官員。當專案組找他了解核實情況時,田弘蕭顯得非常憤怒和委屈。他一口咬定這是張金明無中生有,血口噴人!他扳著指頭申訴了自己的幾條理由:一、張金明是自己的專職司機,車子自始至終都是他開。車禍發生后,有交警部門的調查和他自己供述的材料,法院的判決書也寫得明明白白,白紙黑字,怎么能抵賴得掉呢?二、至于張金明說送他30萬塊錢作為幕后交易的事,純屬無中生有,是惡意編造的謊言!30萬可不是個小數目,自己兩袖清風,不貪不占,哪來那么多錢送他?再說送他錢的事誰人可以證明?張金明的孩子患白血病住院,作為單位領導對職工的關心,局里的確補助了他幾萬塊錢,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當說到第三條時,這也是最為關鍵的根源所在,他告訴專案組,張金明之所以賊咬一口,血口噴人,是與他逃跑被抓有關……
“那天,張金明從監獄逃跑后,半夜里給我打電話,向我借錢,讓我設法救他。我當時思想斗爭非常激烈,張金明畢竟給自己開車多年,還是很有感情的,給他些錢或幫他躲藏些日子,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自己是共產黨員,黨的高級干部,大是大非面前,可不能感情用事,這是個黨性問題,原則問題!于是為了穩住他,我假意答應,問他現在在哪里?放下電話我立即給有關部門打了電話,張金明很快便又落入了法網,并被加刑兩年。為此事,他恨透了我,這才編造謊言,惡意報復誣陷!”最后他懇請專案組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認真調查核實,嚴肅處理。
田弘蕭的話有理有據,合情合理。專案組只好再找張金明,向他核實兩件事情:一、你說人是由田弘蕭撞死的,依據是什么?誰人可以證明?二、你說李代桃僵,30萬塊錢做的交易,有什么證據?誰人可以證明?
面對這兩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張金明真還有些抓了瞎。的確,有許多事是二人共同做的,只有天知地知,沒有第三者,要想找出證人證據來,的確是很難的。然而,法律相信的只有證據!自己的“證據”專案組能采信嗎?
張金明如實向專案組述說了當時的事情經過:
那是他“肇事”回來的當天晚上,發生車禍的慘烈一幕一直在眼前揮之不去。一想到受害人的慘景,一想到小女孩撲向父親那凄厲的呼號,張金明的心頓時被揪得緊緊的,不由得又想到了患病住院的女兒甜甜。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想去醫院陪伴女兒。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田局長讓他馬上去一趟。張金明惴惴不安地來到了田局長家,田局長在自家裝修豪華的飯廳里迎接他。飯桌上已擺滿了酒菜,一瓶極品五糧液已經打開。
二人落座后,田局長只字不提車禍的事,而是親切地問起他女兒甜甜的病情。一提起女兒甜甜,張金明的神情頓時暗淡起來。女兒剛滿10歲,上小學三年級,不僅長得漂亮,而且特別聽話懂事。他妻子何楓如是下崗工人,自己工資也不高,甜甜非常體諒家中的困難,從不要這要那,平時給她的早餐錢總是能省則省,還對父母說將來她要考上清華北大,讓爸爸媽媽過上好日子。如今,女兒卻患上了白血病……要救女兒的命,唯有做骨髓移植手術。然而,這手術至少要花費30萬元!這筆錢對張金明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他就是砸碎了骨頭熬成油,也不值這個錢啊!夫妻倆愁白了頭,哭干了淚,也湊不夠女兒的救命錢。為救女兒的命,張金明曾私下里向人打聽,想出賣自己的腎臟換取這筆錢。
關于女兒的病,張金明以前曾多次找田局長求助過,田局長還算體恤下屬,曾讓機關工會補助他兩萬塊錢。然而這些錢對白血病來說,只是杯水車薪。張金明見田局長此時主動問起女兒的病情,心里非常感動,如實說了女兒病情和籌錢無門的困境。女兒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幫他一把啊!
田局長默默地聽著,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不停地給張金明倒酒。老實說,這樣的極品美酒他只聽說過,卻從沒喝過。如今美酒再醇,他喝得卻沒有一點滋味兒!半晌,只見田局長起身離座,拿來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包,“刷”地一下子拉開,哇!里面全是一捆捆的百元大鈔!張金明不明白田局長的意思,傻傻地看看田局長。這時只聽田局長道:“金明啊,甜甜的情況我知道了。你給我開了這么多年車,也算有緣分,這是30萬塊錢,你拿去給孩子治病吧,畢竟我也是個父親啊!”
聽了這話,張金明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地望著田局長,半晌沒反應過來。田局長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說:“小張啊,你這是怎么了?難道你不相信我田弘蕭?我是真心實意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互相幫助嘛!”
張金明聞聽此言,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了。自己給田局長開車這些年來,何曾聽他說過如此感人至深的話?人家是局長,有權有勢,只有他能幫助咱,咱如何能夠幫助人家?就以車禍而言,憑田局長的能量,即便是東窗事發了,也不會有什么大礙的。于是他囁嚅著說道:“田局長,這錢真是給我的?”
田局長鄭重地點點頭道:“是的,你數一數,快拿去給孩子治病吧!”
這錢對張金明來說,簡直就是孩子的命。他不知如何感謝救孩子性命的田局長,起身離座就要給田局長磕頭。田局長一把拉住了他:“不要這樣嘛,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就當咱們來個互相幫助如何?”田局長把“互相幫助”四個字說得特別重。
怎么個“互相幫助”?張金明聽出了這弦外之音,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但看在這30萬元救命錢的分上,他沒有什么舍不得的!于是他拍著胸脯說:“田局長,有什么吩咐你盡管說吧,只要我能辦到的,讓我干什么都行!”
原來,田局長開車肇事逃逸東窗事發了。當時山上樹陰下一位目擊者記下了他的車牌號碼,并向有關部門舉報,有關部門正在著手調查。這一消息是內部關系打電話告訴的,絕對可靠。這一事件后果嚴重,性質惡劣,如果按正常處理,他非但要賠償受害人的全部損失,還要坐牢三至五年。田局長害怕了!他倒不是怕賠錢,局里公款有的是;坐牢他認為也不可能,他可以利用關系擺平。唯有這夢寐以求的升遷一事將泡湯,讓他最為害怕。當前正是關鍵時刻,競爭如此激烈,出不得半點差錯!那么如何才能擺平這件事呢?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司機張金明來給自己頂罪。一旦追查,就說當時自己喝醉了酒,睡得死,車子發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可是,把如此重大的責任推給司機,人家能同意嗎?田局長自有辦法,他想到了張金明的孩子治病急需用錢,于是決定拿錢來與張金明做這筆交易。
張金明聞聽要代替田局長去坐牢,雖說有些不情愿,但眼下為救女兒的命,他別無選擇,誰叫自己急需錢呢?誰叫自己是父親呢!于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道:“田局長,你盡管放心,一切責任我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