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的逃兵-懸念故事
變故降臨巡捕搜查
上海十六鋪碼頭。汽笛聲中,輪船靠岸,鈴聲響起,艙門打開,旅客下船。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對青年男女引人注目,兩人新派打扮,男的西裝領帶黑皮鞋,女的短發裙子高跟鞋,親昵地臂挽著臂,耳鬢廝磨切切低語。
踏上馬路,幾個黃包車夫異口同聲:“先生小姐,要車子?”男的拉著女的上了其中一輛:“走,大東旅社。”
此人是哪個?后來的汪偽政權第二號人物陳公博,當時的身份是廣州共產主義小組宣傳委員、中共“一大”代表。
一周前,陳公博自廣州出發,轉道香港北來上海參加“一大”,女的是他的新婚妻子。出席如此重大的會議還帶著妻子,又是為什么呢?
陳公博是上一年結的婚,據他自己說,婚后因公務私事忙碌的緣故,所謂蜜月只休息了幾天。今次公私兼顧,趁著出席“一大”的機會,來大上海的十里洋場補度蜜月。
會議東道主、上海代表李達、李漢俊,已就外地代表的膳宿作了妥善安排:借住在法租界白爾路的博文女校校舍。陳公博不愿住在簡陋的校舍里,一下船就去了熱鬧繁華的南京路英華街大東旅社。
大東旅社由上海“四大公司”之一的永安百貨公司開設,與東亞、遠東、一品香并稱為“三東一品”,屬十里洋場上等豪華型旅館。房間裝飾考究,硬件齊全,設有舞廳、酒吧、浴室、彈子房。旅館向客人提供吃喝樂玩住全方位服務,成了貴者富者休閑白相的好去處。陳公博曾幾度到過上海,知道大東旅社的種種優勝,所以是慕名而來。
1921年7月23日晚,十三位代表有的走前門有的走后門,陸續進了望志路李公館,這里是上海代表李漢俊的住宅。樓下餐廳里,代表們圍著長方形桌子入座,開天辟地的大事變——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這里開幕。
一天又一天,“一大”按議程順利進行。然而在會議進入最后一天時,變故突然降臨。
大會將在今日晚上閉幕,兩個共產國際代表再次到會列席,計劃先作指導性講話。
會議剛開始,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身穿長衫的男子,兩眼在眾人臉上掃視。正在講話的共產國際代表馬林煞住了話柄,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
公館主人李漢俊問:“請問你是哪一位?有什么事嗎?”
那人回話:“找社聯的王主席。”
李漢俊說:“這里是私人住宅,不是社聯,也沒有王主席這個人。”
“喔,走錯地方了,對不起。”來人道歉過后,轉身退了出去。
參加會議的代表,都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對這個陌生人的出現并沒有當一回事。列席會議的馬林地下工作出身,斗爭經驗豐富,當機立斷停止會議撤離,以防萬一。
代表們于是匆匆離開了李公館。
會場里只剩下了兩個人留守,一個是李漢俊,另一個便是陳公博。他們上了樓上李家的書房,喝著茶閑談起來,猜測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又是怎樣進來的?
不過十多分鐘,雜亂的人聲與腳步聲傳上樓來,兩人估計情況不妙。
果然,法租界巡捕房的中西巡捕闖了進來,有手握警棍,還有帶著槍的,七嘴八舌吆喝“不許動”,如臨大敵。
領隊的巡長橫眉怒目:“你們剛才開的什么會?”
陳公博回話:“不是開會,是朋友聚會。”
巡長上下打量著他:“那個外國人什么國籍?什么職業?”
李漢俊搶先說:“是英國人,北京大學的客籍教授,趁著放暑假的機會來上海旅游,到我家里作客。”
巡長顯然不相信,令將李漢俊與陳公博監視起來,不許離開座位,不許說話,不許喝茶。
隨著巡長“哇拉”一聲,巡捕開始搜查,有的在樓上,有的在樓下,進這室,出那室,翻箱倒柜,眼看手掏,一處一物都不放過。
一個巡捕拉開了抽屜,陳公博與李漢俊不約而同心頭怦怦,因為里邊放著黨綱草案!
大出意料又是求之不得,巡捕一掃而過,推上抽屜轉向了別處。原來前幾天討論過程中,根據代表們的意見增添刪除,勾勾劃劃,草案已涂改得面目皆非,而巡捕的獵物在槍械、炸彈、傳單、標語等危險物品,對此只當是廢紙一張,也未細看。
曉得李漢俊是這里的主人后,巡長問他為什么藏有這么多宣傳社會主義的書籍,李漢俊從容回答:“我是教師,又是商務印書館的編譯,什么書都要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巡長轉而盤問陳公博。陳公博是廣東南海人,國語很不標準,聽起來像是講蹩腳漢語的日本人。由是懷疑他是日本的激進派別,巡長連珠炮般緊追不舍。
你是不是日本人?
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國人,我不懂你為什么懷疑我是日本人?
你懂不懂中國話?
我是中國人,當然懂中國話啰。
你這次從什么地方來的?
我是由廣東來的。
你來上海什么事?
我是廣州法政專門學校的教師,放暑假了來上海游玩。
你到上海后住在什么地方?
陳公博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急中生智扯了個謊:“就住在這里。”因為他開在大東旅館的房間里,藏著廣東共產主義小組的工作報告,假使說了真話巡捕趕去搜查,豈非露了天機?
李漢俊腦子急轉變,明白陳公博撒謊的原因,證實他的確住在自己家中。
因為沒有搜到什么證據,巡長的臉色緩和了些,陳公博趁機問為什么要來搜查,巡長說以為那兩個外國人是俄國的共產黨,在這里聚眾開會。
搜查與盤問一無所獲,巡捕們悻悻離去。巡長似如狐疑尚存,臨走時警告說:“看你們的藏書可以確認你們是社會主義者,或許有某種政治企圖,今日本來可以封房子捉人,然而看你們是有知識身份的人,又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所以通融辦理。年輕人,不要參與任何政治活動,以免不能自拔,毀了自己。”
密探盯梢再受驚嚇
中西巡捕撤退后,李漢俊出于關心,要陳公博快走。陳公博猶豫不決,因害怕外面有密探埋伏,要是被跟蹤到旅館,后果不堪設想,連妻子也會跟著倒霉。于是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慌什么,危險已經過去了,大可不必事后緊張。”隨即幫著李漢俊整理被搗亂了的家什,想過一陣子再說。
樓梯上又起了腳步聲,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為巡捕去而復來。正不知所以時,一個腦袋出現在了門口。
一場虛驚,進來的是“一大”代表之一的包惠僧。
原來代表們緊急撤離會場后,不約而同集中在了漁陽里陳獨秀的寓所,左等右等不見陳公博與李漢俊到,因不知他倆兇吉,便派包惠僧去打探虛實。
陳公博向包惠僧簡單講了法租界巡捕闖來搜查的事,末了催促:“你快走吧,巡捕再來的話就麻煩了,詳細情況以后再談。”
李漢俊叮囑包惠僧:“路上小心,防止密探盯梢,多繞幾個圈。”
時已深夜,陳公博擔心再不回旅社的話,妻子要急了,以為出了什么事,于是硬著頭皮告辭。
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才走出李公館一箭之地,陳公博就被巡捕房的密探盯上了。他走快,密探也走快,他走慢,密探也走慢。
陳公博大為緊張:不好,看來巡捕想抄我的窩,切不可讓他跟蹤到旅館,無論如何得甩了他!于是進了一家商店,佯裝看貨,尋思擺脫“尾巴”的辦法。
情急中,想起去年夏天在上海停留時,曾到“大世界”游樂場白相,看過露天電影,電影場上暗燈瞎火容易脫身,于是上了一輛黃包車。
轉彎時,陳公博裝作吐痰,偷眼望去,密探坐著黃包車跟上來了,心里益發緊張,連連催促車夫:“快,快!”
大世界已到,陳公博不等車子停住,腳一蹬跳下車一溜煙跑了,車夫放下車子想追,又怕車子被人拉走,氣得朝著陳公博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癟三!勿要面孔!”
陳公博一頭鉆進大世界,裝著悠閑的樣子上樓,先逛書場,再逛戲場,回底樓看了一會變戲法,然后上了屋頂花園,緊走幾步鉆進了露天電影場的人群中。果然,周圍一片黑沉沉的,連身邊是男是女也分不清。
他鉆在人叢里斜睨進口處,不見密探上來;移動了兩次,也沒有人跟著,緊張的心稍稍松弛,從另一處樓梯下樓,跳上黃包車:“快,南京路英華街。”
車夫邊跑邊問:“先生住英華街幾號?”
陳公博陡然一驚,懷疑起了車夫的身份:“問這干嗎?”
“送先生到家呀。”
陳公博如釋重負,惡聲惡氣:“少拍馬屁,就停在街口。”
不過十幾分鐘,已到英華街。陳公博下車后先繼續順南京路走了一段,再彎進了一條弄堂,邊走邊觀察,確信絕對安全后,繞了個圈子轉到大東旅社。
妻子還沒有睡著,顯然在生他的氣,責怪他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
陳公博顧不上回話,關好房門,手忙腳亂取出文件,去馬桶間點上一把火,頃刻之間化為灰燼。
妻子一臉驚恐之色追問:“出什么事啦?”
“已經化險為夷,盡可放心。”陳公博強作笑容寬慰妻子,隨即告訴她今晚發生的事,末了是慶幸又是黃婆賣瓜:“老天爺保佑躲過了一劫,要不是我迭施妙計甩了盯梢的包打聽,你也必跟著倒霉。”
一夜三驚溜之大吉
其時正值三伏盛夏,酷暑蒸騰,加之連受驚嚇,陳公博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把席子拖到地板上,席地而睡,又過了好一陣,方才朦朧睡去。
忽聽得一聲槍響,伴隨著女子銳厲悲慘的“救命”聲,嚇得毛骨聳然,夫妻倆抱作一團,不敢稍動。
過了一會,陳公博壯著膽子門開一線,側頭瞇眼向外觀察,走廊上空無一人,也聽不到什么動靜,懷疑剛才是在做夢。
及至天亮以后,聽得外面議論紛紛,他于是披衣開門探聽究竟。
茶房跑了進來,說隔壁一個女子被人殺死了。陳公博問是怎么回事?茶房說前日有兩個男女來店里住宿,今天早晨那男的叫了一碗面吃了出去,我向他要錢結賬,他說還有人在房間里,一文不會少。不料我入房間打掃衛生時,發現那個女的已經死了。馬上報告經理,經理上樓來看,見女子身上受傷,頸上還有毛巾纏著,大概男的開槍殺她,見她不死,又用毛巾來勒死的,剛才已向巡捕房報了案。
陳公博虛與委蛇兩句后,退回房間關上門小聲對妻子說:“巡捕就要來了,你快收拾行李,我去結賬,馬上離開這里。”
妻子疑惑不解:“人又不是我們殺的,怕什么呀?”
陳公博說明道理:“昨晚巡捕盤問時,我告訴他們住在李公館,等會他們來了發現我住在這里,如何解釋?弄不好被帶去巡捕房拘押調查,所以要趕在他們到來前一走了之。”
“哪有這么巧的,還讓你碰上昨晚的巡捕?”妻子不以為然。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謹慎為好。”
夫妻倆忙忙離開了大東旅社。陳公博安頓妻子在路口等候,自己去漁陽里見李達,敘述了昨夜屢受驚嚇的經過。
李達安慰后說:“你來得正好,正要通知你吶。代表們商定,轉移到嘉興南湖繼續會議。今天上午乘火車出發,在那里把會開完,一起走吧。”
一聽說叫去嘉興開會,陳公博眼皮下垂不說話,暗暗思忖:短短一個晚上風鶴頻驚,再去南湖開會,能保證不再有變故?一個落水兩個寒,出了事妻子怎么辦?
他沒有這個膽量了,撒了個謊說:“我倆一早已說好去杭州,火車票也買好了。再說夫人屢受驚嚇心神不寧,我必須陪著她……”
李達勸說了幾句,陳公博執意不聽,徑自不辭而別。
“一大”在南湖游船上舉行了最后一次會議,繼續在上海未能進行的議程,討論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綱領》《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決議》及《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選舉了中央局領導。
傍晚時分,“一大”勝利閉幕,宣告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而此時,陳公博與妻子正在杭州“補度蜜月”,逛過靈隱寺后,又去觀賞雷峰夕照。
陳公博明明開了小差,卻還要自圓其說,為自己掩飾開脫,說經過昨夜的變故,他們也打算停會,另易地方,會期不定,我更可以從容的游西湖,逛靈隱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