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坐著昔日戀人-中國新傳說
一縷柔情在兩人心中萌動
一九七九年秋開學的一天,西南師范大學年輕的中文系女教師莫秀春顯得格外激動。她是幾年前被推薦選拔上來的大學生,畢業后留校任教。今天,她將面對的是一群不同尋常的學生。他們中多是從十年動亂中掙扎上來的“老三屆”,有的還早已小有名氣。莫秀春站在講臺上,見臺下黑壓壓一片人頭,只覺得腦子嗡一下,本來滿滿的一節課現在她只用二十分鐘就講完了。快下課的時候,她才敢正視一眼臺下的老學生們。
忽然,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簾,這張面孔在她的注視下深埋下去。莫秀春的心猛地一陣緊縮。當她確認坐在臺下的就是她昔日的戀人林祥生時,不由在心中驚呼:“可敬的大哥,你還活著!”一霎時,發生在特殊歲月中的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就像山洪暴發一樣勢不可擋地闖進了她的記憶。
一九六八年,莫秀春隨著上山下鄉的滾滾洪流,從南京來到廣西于莊大隊插隊落戶。這是一個美麗的小山村,知識青年住舍就在一個三面環水背靠青山的林場中。這里常年是綠水悠悠、草木蔥翠,加上淳樸的民風,簡直就是一處世外桃源,北京、上海、成都等地的一些下鄉知青都愿意來到這里插隊。后來這里就容納了近七十名下鄉知青。這個林場也改名為知青林場。莫秀春怎么也沒想到在這個世外桃源里也不是風平浪靜,偏見和輿論差點兒把她殺死。
在那個年代愛美是有罪的。人們不分男女清一色四個兜的軍裝最時尚,褲子上補個補丁更光榮。莫秀春的母親是服裝廠的一名高級設計師,她總愛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莫秀春穿一身古色古香的小領便裝,加上她那生動白皙的小臉,水汪汪的大眼和勻稱的身段,真正是風姿綽約。
夏季的一天,莫秀春干完了活回到住地,就馬上換一件淺紫色碎花短袖衫,拿了一張報紙和一把扇子,想到樹林里去乘涼。她剛走不遠就聽到身后有人在拍手,有人在吹口哨,還譏笑道:“都來看,都來看,資產階級臭小姐走路還故意賣弄風姿,想招惹人兒哩。”莫秀春本來就想家,又無端地遭受這般羞辱,更覺得委屈,禁不住淚流滿面。但身后的譏笑聲仍然不斷。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扭過頭去說:“我從來沒惹過你們,也沒有得罪過你們,你們為什么總這樣不放過我?”一個又黑又胖的女知青說:“我看見你那模樣就惡心。”眼看兩人就要爭執起來,這時,一位氣度不凡的本地男青年正好路過,他一本正經地對莫秀春說:“喂,你要的那張報紙我給你找到了,快跟我去取吧。”莫秀春正好跟隨這位陌生的大哥往前走,走出林場時大哥才微笑著說:“我不是讓你取報紙的,是想叫你離開那個兇惡的女人一會兒。”他說罷就徑直往于莊村里走去。莫秀春恍然大悟,明白了這位好心的大哥完全是為了解救她的。可是大哥已經走遠了,她想道一聲謝也來不及了。
又有一天,知青們都到林場西邊的村上學習大白菜的栽培技術。返回時天下起了小雨,別人都不愿與莫秀春這個臭小姐同行。莫秀春不習慣走泥濘的山路,所以離別人越來越遠。這時,雨越下越大,她的衣服快淋濕了,她不得不來到附近一個小學避雨。敲開一間房門,開門的是一位二十多歲風度瀟灑的青年男子,這男子正是她多日來尋找的那位好心的大哥。在交談中她得知大哥名叫林祥生,在該校教畢業班語文。這次短短的相見,彼此都覺得很投緣。
從此,莫秀春若在林場宿舍里遭遇到冷嘲熱諷時就默不作聲地來到學校林老師這里。林老師是“老三屆”高中畢業生,有深厚的文學功底,莫秀春來到這里,不僅擺脫了煩惱憂愁,而且學到了不少知識,這間陋室成了她的避風港和業余課堂。她對林老師的感激之情與日俱增。后來她每次來都要悄悄地給林老師洗衣補衣。
有一次,林祥生在給莫秀春指點一篇報告文學的時候,他的手無意間接觸到莫秀春的手,秀春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心跳也加快了,臉上露出少女特有的幸福興奮的紅暈。她看到林老師眼里也透出歡樂幸福的光彩,一縷柔情無聲地在兩人心中萌發涌動。此后,他們每次相見都多了許多脈脈含情的對視,如果一天不見,雙方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一場飛來橫禍有情人陰陽兩隔
莫秀春不斷往學校林老師那里跑的事兒,很快在知青林場傳開了,這更引起了大伙的竊竊私語。
有一天,一伙青年見莫秀春走過,便瘋狂地叫喊:“一二三,猴鉆圈,林場出了個王銀環;王銀環是莫秀春,愛就愛死那鄉下人。哈哈哈哈……”莫秀春一怒走出林場,徑直來到了林祥生住的小屋門前,敲開了門,不顧一切地投入了林祥生的懷抱,像小孩似的嗚嗚哭了,兩顆相知相戀的心從此融為一體。
愛情像一根粗大的紅繩把相愛的雙方緊緊連在一起。林祥生從此經常來到知青林場望著莫秀春住舍的窗子發呆,或是在女知青住舍旁的小樹林里不停地徘徊。再后來,真愛讓他們無所畏懼,花前月下有他們深情的絮語,雨中小徑有他們并肩散步的身影。春天的綠葉,秋天的果實,還有林場旁邊那一彎清清的流水都是他們愛的見證。就在他們用情感的金絲銀線來刺繡他們理想生活的圖案之時,一場意想不到的災禍發生了。
一天晚上,勞累了一天的莫秀春躺下便睡著了。半夜里當她醒來的時候,覺得身子被什么重重壓著,她用手一推才知道是一個人。那人身上裹著一大塊棉布正喘著粗氣欲對她進行強暴。她看不清那人是誰,正要叫喊時那人卻用毛巾塞住了她的嘴。她用盡力氣與來人搏斗了一陣,但還是被糟蹋了。莫秀春痛苦萬分,立即向大隊報了案。
大隊治安員是新來的一位年輕干部,他一口認定罪犯就是林祥生。莫秀春一聽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怎么也不相信罪犯會是她可敬的大哥林祥生。那天她搏斗的時候聞到濃烈的煙酒味兒,林祥生是從來不吸煙不喝酒的,再說平常他倆在一起那么多的機會,林祥生從來沒有過一絲邪念或狂妄下流的舉動,怎么可能是林祥生呢?莫秀春急忙找到大隊治安員為林祥生辯解,可年輕的大隊治安員正新官上任要大展宏圖,決不容許別人說他一個“不”字,他一聽莫秀春的話就非常惱火地搪塞道:“人心隔肚皮,你怎么就斷定這事兒不是林祥生干的?你自己會破案還找我們干啥?你若是再固執己見就是報假案,就是無理取鬧。”莫秀春又氣又痛,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大隊治安員帶領一伙人氣勢洶洶地闖進林祥生的小屋里,全然不顧林祥生的憤怒和反抗,不顧莫秀春沙啞的呼喊,硬是把林祥生抓進了監獄。
于莊大隊的人們誰也不知道真正的強奸犯是大隊長的兒子于洪興。他依仗他老子的權勢為所欲為。他在大隊副業上任會計,平常無所事事,就到處尋花問柳。當莫秀春來到后,他覺得于莊大隊原來和他相好的幾個姑娘全都黯然失色。他多次在莫秀春面前說些低級下流的話,莫秀春總是不理不睬。近來看到林祥生與莫秀春經常成雙成對,這更讓他眼饞得冒血。他心中暗想,你林祥生算什么東西,不就是一個臭老九,在這個大隊里好花輪不到你摘,好果輪不到你吃。你莫秀春也不要小看我姓于的,你不理睬我不來近我身兒,我就是偷就是搶也非把你弄到手不可。于是,那天晚上于洪興喝了很多酒壯了膽子,又披了個大棉布被單兒來到莫秀春的床前。事發后他賊喊捉賊,為大隊治安員破案積極提供線索出謀劃策,使案件迅速“破獲”。那時候對于奸污女知青的罪犯是要從重從嚴懲治的,所以,林祥生被多次進行審訊拷打。
大隊干部不準莫秀春與林祥生見面。他們恐嚇林祥生,說受害人莫秀春已有口供證明事情是你干的,你還有啥說?林祥生決不相信莫秀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清楚地記得,抓他的那天,莫秀春那滿面的淚痕,還有投給他的那迷茫無奈的臨別一瞥。大隊干部又對莫秀春說:“林祥生已經招認,此案就此了結。”莫秀春說:“林祥生是冤枉的,此案不能了結。”就在莫秀春準備向高一級政法部門反映的時候,公社知青辦催她回城了。
莫秀春滿懷悲憤回到南京,立即向有關部門寫去證明材料為林祥生翻案。可是,不久她就收到了于莊大隊寄來的一封信,信上說:“給你報告個好消息,強暴你的罪犯林祥生已病死獄中。”驚聞噩耗,莫秀春悲痛欲絕,不由得仰天長嘯,雙淚長流:人間天理何在?我最敬愛的林老師啊,生前我無法再見你,死后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來生再與你續緣。
一年后,莫秀春在家庭的壓力下與市教育局局長的兒子成婚,同年又被推薦上了大學。八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初戀情人林祥生,無時無刻不在為那場強暴案寢食難安。多少次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面對林祥生的照片默默流淚。
兩顆相愛已久的心貼在了一起
今天,當一個活生生的林祥生出現在莫秀春的面前時,她只覺得恍若隔世。她慶幸大哥還活著并取得了繼續深造的機會,可是,今非昔比啊,昔日的老師今天變成了學生,昔日的少女今天已成了他人婦!這么多年了,也許林祥生早已娶妻生子。接下來的幾天莫秀春是既想見到林祥生,又害怕見到他,時刻處在矛盾和痛苦之中。
林祥生自從見到講臺上的莫秀春后,興奮得幾夜都沒有合眼,那壓在他心底多年的愛情又被喚醒。可是,他馬上又冷靜下來:時過境遷,秀春肯定有了美滿的家庭。自己應該祝她幸福,不該去攪亂她的生活。
莫秀春見林祥生對她如此冷淡,心里非常難過。她有意識地查看了林祥生的檔案,上面寫著未婚,心中又騰地涌起了希望。兩年前,她的丈夫因喝多了酒患突發性腦血栓去世,周圍有多少很不錯的男士向她投來愛的神箭,可她卻一直對林祥生一往情深。此刻,莫秀春多么希望林祥生能大膽向自己走過來,可他遲遲不肯走來,也許是那樁強暴案冷卻了他的心?也許他心中已被別人占據?
莫秀春哪里知道林祥生心中也一直在愛著她。雖然那樁強暴案讓林祥生吃盡了苦頭,但他心里從未懷疑過莫秀春。參加高考之前也有不少人給他提親,可他一概拒絕,他要找一個像莫秀春一樣清純嬌柔的女子為妻,可是人世間只有一個莫秀春。多少孤獨的日子,他總是與收音機為伴,把生命融進雄渾的貝多芬交響曲中,或是來到知青林場的小樹林中詠詩作賦,懷念他與莫秀春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為此他被人稱作“怪物”,為此他不知被母親罵了多少回。母親說:“祥生呀,那小樹不會變成你的妻子,小河也不會給你生孩子,你是書讀得太多了把腦子累出病了吧?”林祥生總是笑笑說:“媽,我沒病,是你不懂我的心。”
就在這個時候,學校調整教師宿舍。莫秀春搬家那天,林祥生不聲不響也來幫忙。他走進莫秀春的住室,第一眼就看見了莫秀春丈夫的遺像,他的心猛地一怔,默默嘆一聲:“可憐的小妹。”搬完了家已經大晌午了,林祥生有好多話迫不及待地想與莫秀春說。莫秀春將一個紙條塞到他的手上說:“你累了吧,快回去休息一下。”林祥生走出莫老師的住室打開紙條一看,上面寫著:“晚上六點鐘操場見。”
這是個雨后的黃昏,校園安靜空曠。莫秀春早早來到操場急切地來回走動著,她的胸口仿佛堵了一團亂麻:大哥會來嗎?難道今生今世美麗的愛情終成泡影?不知過了多久,操場那邊走來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莫秀春的心潮頓時澎湃起來,全身都發顫了。當林祥生的目光接觸到對面那雙渴盼已久的眼睛時,他怎么也按捺不住咚咚的心跳,此刻,兩人忘了天地的存在,不顧一切地奔向對方的懷抱,兩顆相愛已久的心貼在了一起。莫秀春這才得知,當年大隊給她來信說林祥生已死是為了阻止她越級上告而給的“假消息”。后來,于莊大隊的大隊長倒臺,那位年輕的治安員終于把真正的強奸犯于洪興捉拿歸案,給林祥生恢復了名譽。這場災難讓他們飽嘗了痛苦和恥辱,也更加考驗了他們的愛情。
林祥生與莫秀春終于幸福地結合了,這在西南師范大學一時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