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和不幸永在-生活錦囊
我不認為幸福與科學有什么成比例的關系。也就是說,它們分屬于兩個系統:一個是情感的范疇,屬于精神的領域;一個是物質的范疇,屬于無生命的領域(這樣劃分不嚴謹,對生命科學有點兒不敬,請原諒。我說的生命指的是變幻萬千的活體感覺)。在科學產生之前很久,幸福就存在于我們的感知之中。后來科學出現了,但幸福感并沒有出現相應的增長,它們是兩股道上跑的車,雖然有的時候,軌道會發生小小的交叉。
我相信在原始人那里,遠在科學的胚胎還裹于子夜的黑暗襁褓之中,幸福就頑強地蒞臨刀耕火種的山洞。證據之一就是那個時候的人,快樂地唱歌和跳舞,還創造出玄妙的神話和精美的文字。你不能說在通紅的篝火旁手舞足蹈的那些裸人,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如果誰硬要這么說,以為只有現代人方知曉和能夠享受幸福,因而看不起我們的祖先,那倘若不是出于無知,就是赤裸的現代沙文主義。
在某種物質十分匱乏的時候,當它一旦出現,可能會在短暫的時間內幫助引發幸福的感覺。比如,一名男子十分思念熱戀中的女友,如果在古代,他只有騎上一匹馬,在草原上馳騁三天三夜,才能一睹女友的芳顏;當他看到女友眸子的那一瞬,我相信蕩漾在他內心的感覺,就是幸福。如今,當同樣的思念襲來的時候,他可以買上一張機票,兩個小時之后就平安到達上海,當看到女友眸子的那一瞬,我相信他的幸福感同樣強烈和震撼。
我們可以簡單地說,飛機是和科學有重要關聯的物件。因此,好像科學幫助了幸福。但接下來的問題是,這種幸福感是來源于馬匹還是飛機?抑或是草原上的風還是空中的白云?我想,可能眾說紛紜。即便問當事人,也會有不同的答案。
會有人說,幸福當然和馬匹和飛機有關了。如果沒有馬匹和飛機,這對相愛的戀人如何聚到一起?從馬匹到飛機,這就是科技的進步和力量,使幸福的感覺提前出現,并變得比以前要省事容易。
我不同意這種意見。理由很簡單,馬匹和飛機只是這個人通往幸福的工具,而非幸福的理由和必然。在那架飛機上有很多乘客,有的人是例行公事,有的人還可能是奔喪。幸福和飛機的翅膀無關,只和當事人的心情有關。幸福是一種心靈深層的感覺,在最初的溫飽和生殖的快感解決之后,它主要來源于人的精神體系的滿足。
我知道我的觀點可能會遭到很多人的質疑。比如有人會說,當你患病的時候,突然有了特效的藥品,難道你和你的親人不浮現出幸福的感覺嗎?這死里逃生的光芒難道不是直接來源于科學的太陽嗎?
我當過很多年的醫生,我知道科技的進步對生命的延續是怎樣的重要和寶貴。但生命延續的本身,并不一定達至幸福的彼岸。生命只是幸福感得以附麗的溫床,生命本身是一個中性的存在。它是既可以涂寫痛苦也可以潑灑快樂的一幅白絹。當病人和他的家屬為某種特效藥喜極而泣的時候,那種幸福的感覺主要源自骨肉間的深情。如果沒有這種生死相依的情感,任何藥物都無法發動快樂和幸福的過山車。
科學使糧食的產量增高,但這個世界上依然有吃不飽的窮人。既然引發貧困的源頭不是科學,那么由貧窮所導致的痛苦,也不是科學的創可貼所能撫平的。科學使交通工具的速度更快,人們可以更迅捷地從甲地到乙地。但時間的縮短和幸福的產出,并不呈正相關。君不見朝夕相處近在咫尺的夫妻,往往并不充溢幸福,而是滿懷深仇。科學使人類升上太空,得以了解遙遠的宇宙發生的變化。但我看到一位宇航員的回憶錄說,他在太空中最深刻的想念是——回到地球。科學發現了原子能巨大的力量,但核武器的堆積,把人類推到了亙古未有的懸禍之中。科學延長了老年人的生命,但如果沒有親情的滋潤和生存的尊嚴,這份延長的時間便與幸福毫不相干。
科學提供了產生幸福的新的機遇,但科學并不導致幸福的必然出現。我看到國外的一份心理學家的報告,說在地鐵賣唱為生的流浪者和千萬富翁對于幸福的感知頻率與強度,幾乎是一樣的。當一個人晚飯沒有著落的時候,一個好心人給的漢堡就能給他帶來幸福的感覺。但千萬富翁就喪失了得到這份幸福的緣分。幸福是不嫌貧愛富的,我們至今沒有辦法確知某一種情況將必然導致幸福,同樣,也無法確認某一種情況將必然導致不幸。
媽媽看到嬰兒的出生,想來是天下的大幸福。但對于一個未婚母親或是遭夫遺棄的妻子來說,這幸福的強度就可能要打折扣。生命消失之際按說和幸福不搭界,但我確實聽到過一個人在他生命垂危之際,說他很幸福——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這是他所給予我的最寶貴的精神財富之一,令我知道即使是面對永恒的消失,人也可以滿懷幸福地沉穩走去。
說到這兒,離科學就有些遠了,而是和人性有了更多的鏈接。科學要發展,人性要完善,幸福和不幸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