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如銀似雪-情感
白茶的白字是最妙的。聽上去比紅茶、綠茶、烏龍茶要空靈很多。白,總是會惹上一些素潔才更美。那白蛇傳的素貞單姓了白,配上素貞二字,干凈極了。
白茶倒也不白。但比起別的茶來到底是滿披銀,如銀似雪了。那綠裝素裹的小身子又嬌俏又靈動。在80℃的水中,如淡墨綻放。
有白茶叫白牡丹。居然和牡丹這種又富貴又波瀾壯闊的花聯系在了一起。荀慧生在唱河北梆子時,藝名就叫“白牡丹”。艷得很。我還是喜歡他的本名:慧生。就像喜歡白茶叫白茶,又干凈又別致。
倒也真是白。那茶湯出來,淡到春夢覺來心自警,而諸事都成了云煙。散去了,散去了。
少年時,喜歡春潮帶雨晚來急,定心要喝鐵觀音或大紅袍。老時喝普洱暖心。人至中年最適合的光陰是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最合適的茶定是白茶——接近于白水,卻又是茶。
只有白茶吧,顯示出如此這般不動聲色。不驚怯,不狂喜,也不惱怒。似水流年中,倒是家常最難得。似相愛容易相守難。陸小曼與徐志摩墜入情網極快,只不過六年相守便有了倦意,愛情到最后都會生倦嗎?我便問了,問了便答了:不會。
我想愛情也如茶吧。修煉到白茶的妙處,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再不用過度的裝飾了——有飯一起做,一個搟皮,一個包餃子。穿衣也不講究了,從前約會時,千挑萬選這件還是那件,如今是穿上一件就算了。真愛的人,便是這貌似白水的茶,心中早根深蒂固。楊絳總是給錢鐘書理發,從不去理發館。晚年的沈從文,要張兆和牽著手散步——我喜歡把情感打磨成這樣,花開哪有百日嬌。總有一天,老了下來,安靜了,看看小院里攀援的牽牛花、金銀花,然后發著呆。
其實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六十歲似的。大部分的時光,是白茶一樣的時光,靜默無聲,綿密而妥帖的好日子,連自己也舍不得驚動,這樣的美,落寞而端麗,自有一種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的美境。
禪茶本一味。品茶乃是品人生的滋味。白茶是茶中隱士,不與人爭。宋徽宗在《大觀茶記》中曾說:白茶自為一種,與常茶不同,如玉之在璞,它無與倫比。
倒也是。鄉間小姑娘,其淳其美在璞。大了,懂得修飾自己了,眉筆呀胭脂呀全有了,卻失了那份素樸。
總是記得女童時,騎著自行車在正午的陽光下去采摘野花,草籽落到頭發間,胳膊上被植物劃出了小口子,汗滴裹在泥土中,臉曬得又黑又紅,又免不了招大人的罵——那時我頂多十歲。卻是最幼稚最素樸的好時光。猶如白茶一樣,看似清淡無味寡淡,其實最是鮮衣怒馬了。
喝白茶的下午,聽著《出水蓮》,慢慢飲的何止是白茶,是如白茶一樣的散淡光陰——這白茶兀自盛開在青花碗里,氣味聞起來平淡,但是我知道,人生最詭異之處在于:于無聲處聽驚雷。
白茶,就是這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