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將之才-成長
一般有能力、有學識的人,可以成為將才,卻很難成為“將將之才”。因為,他們在意自己的能力與學識。一旦在意,就會受其所執;一執,就會成為如實領略別人長處的阻礙。
劉邦打垮項羽、底定天下之后,一回置酒洛陽南宮(劉邦一開始定都于洛陽),說道:各位諸侯、將領,你們甭瞞我,大家老實文案,“吾所以有天下者何?”問:憑什么,最后是我打下了天下?“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明明天下已然到手,最后,項羽為什么又得而復失呢?
大哉問。
為了這問題,后世已整整討論了兩千多年,想來,當年劉邦這一班人,顯然也時不時就拿來聊聊。經劉邦這么一問,高起、王陵首先答道:“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簡單地說,就做人的禮貌而言,劉邦顯然是糟糕透了。若用現在的話來說,劉邦實在是沒啥“教養”。他的“慢而侮人”,是當時所有人的共識。大家都清楚,劉老三永遠都隨隨便便,喜歡鬧人,喜歡玩弄人,從來不把一般的客套、規矩當回事。至于項羽,那就完全不一樣了。項羽貴族出身,顯然有“教養”多了:他對人客氣,很有禮貌,也很有愛心。部屬受傷生病時,還會親自照顧,甚至照顧到自己都掉下了眼淚,全然不似劉邦那樣地沒心沒肺、無血無淚。這是兩人極大的對比。
有意思的是,等到真正開打,任何人有了功勞,劉邦很干脆,該給就給,該賞就賞,沒啥可猶豫。劉邦光棍出身,什么東西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就給;沒,再說,沒什么好糾結的。可項羽就不一樣了。屬下有功勞,該論功行賞,項羽便會考慮再三:他真的有此能耐嗎?配得上這賞賜嗎?項羽自己很行,總覺得別人不夠行。韓信就曾說過,項羽明明已經答應封人為侯,印都刻好了,卻會猶豫再三,邊考慮,邊摩娑,結果把印章都摩得缺角了,還舍不得給人家。項羽的性格就是這樣。一方面仁而愛人,一方面又啥都舍不得;打仗時爆發力何等強大,可優柔寡斷起來卻又無與倫比。
高起、王陵這樣的說法,算是常識,當時大家都這么看。可是,劉邦覺得不僅僅只是如此,他說,“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這是劉邦的自我判斷,他認為最后之所以能贏項羽,關鍵在于:會用人。換句話說,劉邦自認為是個“將將之才”。無論就計謀、后勤、征戰等等能力而言,劉邦都比不上張良、蕭何、韓信等人,可是,劉邦卻有能耐用得了他們。這種“將將之才”,其實極難。因為,愈是將才,愈難用。假使領導者自認為很有能耐,一旦用人,就很容易用自己的能力與標準去評斷,這嫌一下,那嫌一會兒。問題是,真正的將才,又豈能忍受如此東嫌西嫌?最后的結果,必然是將才一個個離去,留下一群庸碌之才,以及一個永遠慨嘆人才難覓的領導者。
真正的“將將之才”,固然要有領袖氣質(看起來就像個“老大”,別人愿為所用),但更重要的,則是要有“虛心”的能耐。這“虛心”,與一般人所說的“謙虛”并不相同。說白了,就是自己即使真有本事,也能完全不當回事。他甚至能連自己的“虛心”也不當回事。這樣的生命特質,就比儒者所強調的“謙虛”更豁達,更大氣,也更能一眼可以看出誰有能力,更能真心地欣賞別人的好處。
面對劉邦這種能拋開一切的厲害角色時,這些有本領的人,有辦法觀照到不把自己當回事其實才是最大的本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