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刀削面-親情故事
差不多七八歲的時候,我被母親送到了外婆家。
我至今仍不知道母親為何要將我送到那里去,大約是我太過頑劣的緣故吧。我記得,當時的我很不情愿到外婆家去,曾用了各種啼笑皆非的方法來抵制。但最終,我還是被母親拖去了那里。雖然我為此忿忿不平了三天之久,然而,現在想起來,我實在是應該感謝母親的決定的。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外婆那里還沒有通公路,我和母親這一路便好一陣走。待到懷揣糕酒、手攜嬌兒的母親走了個七折七回,人困腳乏之際,卻看見滿頭白發滿面紅光的外公,一路小跑著接了出來。
不知道為什么,兒時的我很怕外公。怕他滿臉的絡腮胡子和刀鋒一樣剛勁的皺紋,更怕他長著胡蘿卜般粗細手指的大手,卻惟獨不怕他抱我。母親說,我剛出生的時候,外公就抱過我。那時是夏天,他似乎怕我熱,便直著小臂抱我,托著我,滿村子地繞,逢人便講:“這是我外孫。”
外公的出現,使我規矩了很多。得以喘息的母親便和外公說笑著走進村里去。七拐八折地走了好一陣,柳槐相遮映的外婆家便出現在眼前。
花白頭發,笑瞇瞇的外婆早已等在門口。她嗯啊地應著母親的問候,伸手擋開母親雙手捧過的糕餅,蹲下身拉我到她懷里去,硬硬的手指摸著我的頭,笑著說:“俺家亮亮又長高哩。”我卻嘟著嘴,老大的不高興,我不喜歡這里,我覺得這里不是我的家。
一家人笑語歡聲地往屋里去,除了被母親踢了一腳的我。
屁股的疼痛,使我抽著鼻子,滿臉的痛苦狀,外婆悄悄地塞一塊糖給我,然而不管用,我含著糖,嘴里嗚嗚地響。
午飯的時候,外婆端上一盆餑餑來。
餑餑的樣子,很像是我們所說的饅頭?;蛘咚褪丘z頭,只不過叫法不同罷了。外婆蒸的餑餑,實在好吃得出奇,剛出鍋的時候,帶著微微的黃,不似城里食品店的饅頭,白得扎人的眼,叫人一見便失了胃口。抓一個餑餑在手里,軟軟的燙一燙手,整個人都暖了起來,連心都軟軟燙燙的。就著騰騰的熱氣,盡著性地咬一大口,嫩嫩的香便流滿了嘴,滾滾地淌到胃里去。軟軟甜甜的滋味,留在舌齒之間,叫人難以忘懷。
然而,我最難忘的,卻是外婆精心調制的刀削面。
第一次吃到外婆的刀削面是在母親走后不久。自小生活在母親身旁的我,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忽然感到莫大的委屈。嘴一張,外婆的糖塊箭拔弩張地飛了出去。還未等外公外婆反應過來,我已哇哇地痛哭起來。
外公古銅色的臉上立時滲出了汗珠,他喂我糖,給我買花花綠綠的貼紙,甚至用肩膀馱著我去看大牛家娶媳婦。我卻絲毫不理會急得團團轉的外公,自顧自地,張著大嘴嚎啕痛哭。
外婆一聲不響地看著我,她悄悄走去了廚房,在那里叮叮當當地忙了起來。當我哭到蕩氣回腸之時,外婆也顛著小腳送出一碗面來。
一陣異香使我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哭泣。
“吃吧,孩子。”她挑著面往我嘴里喂。
遲遲疑疑地,我咬了一小口。這的確是一小口,小小的嘴,輕輕地咬,但就是這一小口,卻足以令我破涕為笑,我吮著舌頭,響響地嚼著面,雙眼再也離不開那碗和筷子。
從此,每當我哭鬧的時候,外婆總要做面給我吃。
我至今也無法知道外婆是如何將一碗普通的面做到如此好吃的。聽外公說,外婆年輕時便長于做面,尤其是刀削面,更是出名的好吃。我曾親眼見過外婆做面,那的確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來的。首先,你必須有一身的力氣,否則,單是做面條的面你便揉不來。揉得小了,面軟,剛一出鍋便粘在一起,縮成一坨面糊,吃不出任何味來。外婆揉面的時候,總是用著全身的氣力,使勁地壓下去,又用力地揪上來……直到那面硬到當當響,外婆才去揭開那口特大號的鐵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