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文苑
冬日的早晨,瞎眼姥姥靠在西面的土墻根,用掉了齒的木梳子抿著唾沫給我梳頭。她說,妮兒,你看見滿天的星星像一條河時(shí),就會有好運(yùn)。我信姥姥,她從來不會騙人的。
那以后,夜里,我老愛溜出來。一個(gè)人坐在院里的石墩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天上的星星,盯得眼睛發(fā)酸,盯得星兒越離越遠(yuǎn),越來越少……
爹走得早,在娘生下我的第二天。小時(shí)候,娘常幽幽地瞅著我,冷不防用手指戳一下我的腦門,長嘆一聲,“克星”。姥姥又說星河能帶給我好運(yùn),我真不知道該信哪種星。每夜,我依舊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推開房門,坐在石墩上,盯著天上的星星發(fā)呆。
7歲那年,我到屋后的大青山上放羊,一不小心掉下了土崖,腳腕扭了,雙腿也劃破了,血染紅了褲腿。然后聽見有人滿山地喊我。
家里,姥姥咽了氣。跪在姥姥的床前,我的哭聲沙啞了。別人拉我起來,雙腿著地處留下了兩道血痕,兩條河樣的血痕。我真情愿那是姥姥說的星河,只一條,就夠了。
以后的夜里,我依舊溜出來找姥姥說的能帶給我好運(yùn)的星河。等著盼著,常常等出了兩行淚,盼來了娘的責(zé)罵聲:“死妮子,多晚了還不睡”。
我討厭門前那面大坡。10歲那年,娘從坡下往家里轉(zhuǎn)一架子車土,我在后面撅著屁股掙斷筋地推著,架子車最終還是從半坡處滑了下去撞在了一棵樹上。
我嚇呆了。娘傷心至極,劈手打在我的臉上罵道:“天天吃飯,勁都使到屁眼里了?”
娘趴在車幫上一把一把地抹淚。我那車輪碾過的腳趾也覺得濕漉漉的。
晚上,在娘驚慌地說不出一句話只摸著我結(jié)滿血痂的腳趾時(shí),我冒了句:“娘,有爹就好了。”娘臉色煞白,起身不知干什么去了。
那夜,朦朧的月下,我還是等了半夜的星河,直等得我淚眼婆娑,娘沒有再吱聲。
12歲了,我長得像十四五歲的娃娃般結(jié)實(shí):兩桶水,晃悠悠的,就挑回了家。多半車土,娘在后面加把勁,也能勉強(qiáng)拉進(jìn)家門。大嬸大媽常在娘跟前夸我比小子還管用,夸得娘撩起衣襟直抹淚。
夜里,我又溜出來。夜風(fēng)涼颼颼的,我直打顫。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夜空。不知過了多久,我?guī)缀跻耍碜颖惠p輕地壓了一下——身上多了件外衣,娘已經(jīng)坐在了我的身邊。
“娘,星星能不能多得像條河?”娘沉默著,用手指梳理著我被夜風(fēng)吹亂的短發(fā)。“姥姥說,等到看見星河咱就有好運(yùn)。”娘依舊沉默著。“娘,我等了多少年,咋還沒有看見?”娘用衣袖抹去我臉頰上的淚。我用力地?fù)u著娘的手臂,“說呀,娘,還要我等多久?”我哭出了聲,“到底有沒有呀,娘?”
“睡吧,妮兒,”娘終于開了口,“等吧,日子總得有個(gè)盼頭。”
那晚,我老睡不著,我對星河的存在第一次發(fā)生了懷疑:是姥姥騙了我,還是別人騙了姥姥?姥姥受盡了苦卻走得那么坦然,是因?yàn)樗龥]有看見星河覺得命該如此嗎?
以后的每夜,我依舊出去,在無望地靜坐中守候,已成了一種習(xí)慣。娘說得對,總得有個(gè)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