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殤-文苑
院子里有一株不知是誰種的杏樹。
或許是哪家的頑童,吃罷杏肉,信手將杏核一拋,那杏核就靈性地落地生根,吸納大地的精氣,相約一個春天,悄悄地穿出一株杏苗來。
這是哪個春天里的事,誰也說不上來,甚至連杏樹的處女花是在哪一年春季綻放的,也一樣不曾有人留意到,大概只有杏樹自己記得。
今年早春的一天,我在院子里“閑庭信步”,突然驚疑地發現,這株杏樹女大十八變似的,于不經意間,出落得一派豐滿蔥蘢,楚楚綽約。我不禁想到昔日“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的楊玉環,后來成了雍容華貴,珠光寶氣,笑吃荔枝,豐腴肥碩的貴妃娘娘。是花模仿人,還是人更像花?“人面”“花容”想必向來都是連通的,要不怎么會有“羞花閉月”那樣美麗的傳說。
莫說“桃三杏四”,這株杏樹因是朝陽而立,周圍又無什么遮欄,端端地應了那“向陽花木早逢春”的詩句,“不待春風遍”,“獨自占芳辰”,一梢梢的“紅杏枝頭”,早早地就一番“春意鬧”了。那一樹似錦繁花,鮮紅如燃,暗香浮動,引來一群樂顛顛的蜜蜂,飛上飛下,嗡嗡然比唱戲還要熱鬧。
尤是每一朵花蒂,都結了一枚橄欖狀的青杏,玉墜兒一般綠得透明,綠得晶瑩,綠得叫人心顫。借了陽光,仿佛能看到青杏肌體里面音樂般流動的液汁。我想,待到夏天,從這株杏樹上,定會摘下一大筐瑩潤香甜的金杏的。
杏樹上還有一些蓓蕾,或許是忘了武則天“花須連夜發,莫等曉風吹”的提醒,或許是去哪里貪玩而誤了早開的花期,綠綠地在那里做著春天的夢。
可惜的是天有不測風云,大自然永遠在我們想象之外微笑著神秘和幽默。一場勢頭強勁的“倒春寒”突如其來,那株花團錦簇的杏樹,一夜之間香消紅殞,風光落盡,淪成一個衣衫襤褸、滿臉滄桑的老嫗。杏樹下面,布滿一地枯萎的無奈和傷痛。
寒流過后,打卷的杏葉漸漸有了舒展,卻畢竟沒有先前那般濃綠燦麗了。
然而,就在這些葉子的隙縫,又星星點點地開了一些杏花。正是那些沒趕上早春而遲開的蓓蕾?;ǖ傧?,綴著一顆顆毛茸茸的青杏,像嬰兒眼睛一樣水靈,閃爍著蓬勃無比的生機。
這些晚結的杏兒,最終在那個夏天,孕成了杏樹珍貴的果實。
母性太行谷
一只蘋果的色彩和曲線,自然是一種美,而把它切開來的剖面,將把你帶入另一種美的畫境意界。這是我穿越太行大峽谷時,心中生發出的一枝聯想。站在山腳下仰視或登上山頂俯瞰,蜿蜒險峻,秀美雄奇,都是山勢表象的一種淺讀和粗略。只有深入峽谷,才可能走進山的內部世界,傾聽到山的陰柔心韻。
太行山,從《愚公移山》的歷史傳說,移動高大威猛的身影貼近我,我承認了他是一個父親的形象。當我在一個秋日步入太行大峽谷時,突然覺得沐浴在一片母性的光芒里。
深秋的太行峽谷,花淡葉瘦,樹簡枝疏。兩壁峭巖上的樹木,不時被山谷的風吹動,落葉如蝶,在水面閃閃爍爍。一只紅尾巴的小鳥,飛上飛下,箭來箭去,與其說是在不厭其煩地丈量太行山的高度,不如說是在向我們反復詮釋峽谷的深徹和隱秘。有意思的是,這種珍奇之鳥,我在九寨溝也曾見到過。九寨溝是極少有飛鳥和其他動物出現的,況且九寨溝與太行山,一個在川西,一個在晉東南,南北自然條件差異巨大,這只鳥在展現生命力強勁的同時,分明也暗示了“峽谷”和“溝”之間某種相通之處。
太行峽谷,是一個峽谷群:黑龍潭,青龍潭、八泉峽,紅豆峽、萬佛山、紫團山……深秋季節,前不久降了一場雨,山無寒意,各峽的水卻豐沛肥茂。滔滔峽水,若一根根臍帶,牽動著我的腳步,更牽動著我的想象。沿了峰回巖轉的太行峽谷一路走去,忽而如墜一筒深徹的古井,井口惟見一絲半縷的云影流過;忽而又被裹夾進一道彎曲的山縫,天空窄如一線星光;忽而柳暗花明,眼前一片朗然開闊,無限明媚……如果山有陰陽之分,那么峰巒為陽,雄性氣質彰顯;峽谷屬陰,女性特征昭然。走在太行大峽谷,一種回歸母體的神圣感和敬穆感,久久地在我心中激浪回蕩。你若看了太行峽谷群象征女性標志的“女妖洞”,自然會深信我的這一說法。峽谷的陰柔,托起山石的陽剛;峽谷的幽邃,映出山體的偉岸;峽谷的垂直深度,一定是巖壁如切如削的高度……
走出黑龍峽,谷口有民居儼然排列,遂擇一家叩門而入。問知,在此處住一宿僅需十元錢,風味飯菜極是便宜。我便與同行之友相約,明年一定來這里住些日子。說話間,民家灶臺鍋里的面條煮開,女主人真心實意地留我們吃飯,我們回之以感動的謝絕。她送出我們,忽然想到什么,轉身又進到屋子,捧出一大把鮮鮮紅紅的山楂,說是剛從院子里那株樹上摘下來的,要送給我們路上吃。從她那每道皺紋都流動著慈祥的臉上,我讀出了久違的母愛,甚至,在一個漫長的瞬間,她幾乎幻化成了我母親的模樣。
一只圓潤柔美的蘋果,是一度春秋的結晶;一道深邃如歷史的峽谷,因包容億萬年時光的雕造,積淀了母性般博大厚重的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