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尚如此,人更可以-人生
朋友亦真亦假地給我們講了他家的貓多多的心路歷程。
多多從小在人堆里長大,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你們都直立行走,唯有我可蜷伏可上房梁可鉆床底可俯沖可攀爬。所以,我即使不是眾神之神,至少也是百萬中無一的運動員—多多自視甚高。
不料朋友拿了一只貓到他家寄養了幾天:比多多大一號,身手矯健十倍。多多受了很大的驚嚇,過了好久才緩過來:也罷,作為前輩,要容忍后進者。
后來朋友的媽媽退休了,喜歡抱著多多逛街,多多赫然發現,公園里、鄰家窗臺后、寵物店里,到處都是貓。有些會被嘖嘖贊嘆,有些標出高價,有些會被許多手機對著拍照,但多多從不在這“有些”中。相反,大家都贊多多命好。是的,多多的媽媽本來是只流浪貓,多多就是最典型的中華田園貓。它目前擁有的一切,與它的萌度、聰明度、漂亮度……完全無關,只來源于朋友一家的好心。
我中學時的流行語是:每片雪花都是獨一無二的。一樣冰冷雪白,一樣花開六出,但若把我放在顯微鏡下,你會發現我與其他幾十億、幾千億片雪花全然不同—其實,每片都不同,就相當于每片都相同。只是當年的我,不懂。
嬰童期,誰不是家里的太陽?成人像水滴,灰暗暗地今天抄襲昨天,而兒童一瞑大一寸,時時刻刻都在大反轉、大逆襲。我是雛,正在長成鷹,整片天空是我的飛行場;我是魚,即將化成龍,千山萬水將為我低頭,任我躍過。
這種“我能行、我真棒”的驕傲在成長歲月是有益的,它讓少年人不懼未知、敢于嘗試。這種自信是天然的主角光環:世界不過是一部漫長的動畫片,哪怕平凡笨拙如大雄,也有機器貓在輔佐,有靜香是夢中情人。身為主角,戰無不勝。
只是,《幻影英雄》里的小男孩,在模仿電影里的經典鏡頭后突然醒悟:我會摔死,我是跑龍套的。一聲慘叫—他沒死,因為他是男二號。我們中的大部分人,會在某一時刻深刻領會“我是跑龍套的”這句話。
你從小愛唱愛跳,家族里有人過生日,你就穿上白紗裙奶聲奶氣地獻藝。鄰居都嘖嘖稱贊你將來要當大明星。小學一年級時,報名合唱團被無情地刷下來,老師說:“這孩子聲帶條件不好。”
你一向成績拔尖,是十里八鄉著名的狀元,直到你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進入本省一所普通一本院校—沒辦法,貴縣的教學水平不過爾爾。你震撼于這全新的失落,向敬重的師姐傾吐煩惱:“我竟然不是天才。”師姐詫異地回答你:“你以前怎么會覺得自己是天才?你既沒拿過奧數全國冠軍,也沒上過少年班。”
你美,一定有人比你更美;你熱愛藝術,一定會在某個瞬間,懷疑祖師爺沒賞你這碗飯;你相信勤能補拙、笨鳥先飛,一定有人在你身后一飛沖天,霎時他翅翼的影子遮沒了你的整片天空。
終于要面對真相了:我,只是個平凡人,我不笨不丑,遵紀守法,我的能力可能就僅止于此;我做不了痛苦的蘇格拉底,也不是快樂的豬。我曾經最害怕的就是“成為我最討厭的那種人”—我沒那本事,我最討厭貪官,但我考得上公務員嗎?我最討厭玩弄人家感情的花花公子,鏡子卻在說:“歇了吧,被玩弄都輪不上你。”
該怎么辦?那就……像普通人一樣過唄。大英雄才出生入死,普通人讀書上班賺錢養家;癡情種追求愛得轟轟烈烈,普通人只想一粥一飯、一衾一枕、一生一世;硬漢子講的是為兄弟兩肋插刀,普通人留著臂彎抱孩子、抱親密愛人。在此基礎上,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做對社會有意義的事,就不枉此生了。
也許有遺憾,終其一生不曾超凡入圣—但想我中華大地,古往今來,不也就一位孔圣人嗎?
早認清自己,早開始真實的人生。五四時代的百科全書型學者毛子水先生,80多歲時最后一次公開演講,說自己20多歲大學畢業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沒有“開始”。他是浙江衢州人,口音濃重,將“開始”說成“kiss”,臺下聽眾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什么說到kiss上去。他又說:“既然沒有,那就從現在kiss吧。好在,人生幾時kiss都不晚。”這時大家終于弄清他說的意思了,會場全體人笑得前仰后合。
但他說的其實沒錯:就從現在kiss吧。好在,人生幾時kiss都不晚。朋友說:“多多終于從虛無的失落感中走出來了,現在很快樂。”
貓尚如此,人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