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人生
我不太滿意自己上幼兒園時照的那些尖嘴猴腮的照片,但兒時的每一張相片都如此珍貴。雖然我并不是一個喜歡回顧過去的人,未知的前景總是令我的腳步無法停下來,但當我看到這張斜眼嘟嘴的臉,我也不得不承認,之所以會愛上表演這一行,或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相信當時的我一定自我感覺頗為良好。有男生的私家三輪車跟著,表演總是有份兒,可以不用午睡,在大樹下的滑梯邊和另一名男同學練唱歌,代表學校到廣播電臺表演唱歌。這一點小小的天賦給我帶來的就是懶惰和不專心。熱愛舞蹈的我也曾被送去學芭蕾舞。我的學習能力很強,應該說我的模仿能力很強,但對單調重復的訓練我卻毫無耐心。這是我兒時最大的特質,對什么都充滿好奇,但凡事都只學到皮毛。
我的芭蕾舞老師發覺我經常在課堂上故意耍寶地跌倒,還做一些奇怪的動作,引同學們樂得跟我一起不專心,沒多久就終止了我和芭蕾舞的緣分。
為了學鋼琴,媽媽特意買了德國好琴來培養我。但有很多次我因為不好好練琴,在鋼琴老師家被罰站。其他同學出出入入,我羞愧極了,并不是因為沒有練琴而慚愧,而是因為被罰站很難看,尤其是在男生面前。我一直不懂為何自己如此喜愛鋼琴、小提琴、吉他……我喜歡任何一種樂器,但我那么憎恨練琴。我會愛上會任何樂器的男生,但我依然不愿意苦練。一年半后,媽媽聽完我自學彈出來的《梁山伯與祝英臺》以后,立刻決定把鋼琴賣了。
這些都沒有影響我對舞蹈和音樂的喜愛,我依然著迷于它們創造出來的氛圍,甚至會因為自己做不到但他人能做到而仰慕和欽佩他們。這是一種情結,一種對美好、浪漫的渴望,就這樣,尖臉、大眼、瘦小的女孩慢慢成為厚嘴唇、方臉的少女。唯一沒有變的是那雙好奇的雙眼。
有人形容我的眼睛充滿智慧,有人說我有一雙會說謊的雙眼。其實每個人的眼睛都有自己的語言,而且是騙不了人的。連一個人心里在偷笑時,眼睛都會閃過一絲笑意。由于瞳孔是有光點的,所以無法讓人不立刻注意到它的變化。我相信應該是我智慧的雙眼彌補了我在其他方面的不足。
我曾經和凌波姐合作過一部古裝片:《打金枝》。當然是黃梅調,凌波姐反串,我演刁蠻公主。每逢有這種角色出現時,我都會陷入苦惱:到底古時候美女的標準是什么?如果你看所有宮廷資料中的圖片,那些皇后、妃子的長相多數可以嚇死人,當然皇帝、將軍、風流倜儻的俠士或書生也長得不怎么樣。所以,電影是用浪漫的想象去重新創造真實的藝術,而我絕不是大眾心目中的古典美女。當凌波姐唱出那句“你那櫻桃小嘴”時,全場笑翻了。雖然它是一部喜劇,但也傷了我的自尊心。
在療傷的過程中我學會了獨處,獨立思考。我窩在巨蟹座的硬殼里重建自信。我拒絕自戀,雖然我認為那是許多演員必有的特質,但我覺得那只是一種自我催眠的方式。那種自我膨脹的感覺是很飄飄然的,會讓人不想走出來,或是會害怕走出來。天啊!我才不要一輩子躲在這蟹殼里呢!
千萬不要期望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你。千萬不要相信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最完美的人。
當我接受了自己的缺點時,我反而更輕松、更坦然地去做我有能力做好的事。一直缺乏的專注力竟然在此時悄悄地出現了。電影工作教育著我、鍛煉著我,別人對我任何的褒貶,都不會讓我放棄自己的內心。
40歲生日的那天,我走進了眼鏡店,很誠實地要求驗光師替我驗遠視,因為當我捧起飯碗時,米粒失焦,我必須要把碗拿遠一些才看得清楚。當我佩戴好眼鏡,我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是一張嚴肅的面孔,少女時代的神采已消失。我有沒有想過離開電影圈?有!但絕不是要放棄我的這份工作。大家形容我的這種態度為“低調”,其實對于我來說,我只是真的沒有時間和力氣去應付電影圈的交際、假禮貌、真義氣……尤其在新聞媒體的大轉變之下,更是令人分不出何謂尊嚴。此時我只能更認真地把關,要求自己,審查自己。這個過程有時極為痛苦,自信心可以如股票指數般起落:一時會一頭冷汗,滿心焦慮;一時又有強烈的沖動去實現心中的念頭。在蹺蹺板的兩頭來回上下,總是可以找到中間的平衡點,如果你愿意去找的話。一旦木板停頓下來,我就發覺自己又跳上一端去搖動它了。這個應該就是我,躲不掉的我。就算我的黑色瞳孔已逐漸褪色,但我能夠看得更遠,好奇心更強,接受的范圍更廣。每一個階段我都這么告訴自己:“此時此刻應該是最好的時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