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著心事的紐扣,不見了-非常故事
藏著心事的紐扣,不見了
你不會知道,作為一個男生,我是多么瘋狂地貪戀著紐扣。
我手中拿著一枚紐扣,單薄、輕盈,洇染著彩虹般裊裊無狀的線條,瑪瑙般光滑。握在手中,會有一種憐惜般的柔弱無力。我喜歡從扣眼向外窺視,從教室講臺上的標語到黑板擦,下滑,最后,落在她散若黑瀑的長發上。
這枚紐扣,是她的。
可我根本沒打算還給她。
那年夏季校運會,我沒有參加比賽,夜游神般地在場外晃蕩。怕輸是一方面。學習成績靠后,平日里頻遭奚落的我,有什么必要再自討沒趣。最重要的是,我自小身體羸弱,身高體瘦,要是換上運動員的背心短褲,一定像風中的“麻桿”。
賽事如火如荼,人頭攢動。高年級的幾個運動員拿著標槍與我擦身而過,只聽“刺啦”一聲,我的白襯衣被刮了個口子,胸前的紐扣一如那狂躁的標槍,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不知所蹤。而他們卻丟下鄙夷的目光,揚長而去。看著他們發達的肱三頭肌,我沒敢吱聲。我能感覺到四周射來的齊刷刷目光,我那棱角分明的“排骨”被一覽無遺,而刮破的襯衫也不失時機地隨風搖擺,“嘩啦啦”的,猶如一面白旗。
最要命的是,我看到了從操場那端款款而來的她——我們的學習委員、全校有名的校花。她的聲音甜脆悅耳,像是清晨微微搖曳的風鈴,又像是暗夜里悄然清唱的夜鶯。早讀時,全班同學會不約而同地靜下來,聽她娓娓朗誦。她的眼睛里蕩漾著月亮清輝般的海洋,一不小心,你就會掉進去。
我能感覺到她走近了,但我裝著沒看見,若無其事地吹著口哨。一個少年的矜持與孤傲,就是這樣的無可名狀。
“我這里有紐扣,給你一枚吧。”清脆的風鈴在我耳邊搖曳,我的口哨如棉絮般飄落在地上,散去,再無聲息。
她輕掀衣角,揪下紐扣給我。一些名牌服裝,常常會在衣擺下端的背面,鑲上備用的紐扣。我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樣接過紐扣的了,平日在暗處窺視她的美,而此時卻不敢面對她的眼睛。我只覺得世界都安靜了,有一只小鹿,在我胸口亂撞。她還說:“你怎么不參加比賽?其實,你也很不錯的,只要你努力……”
我慌亂得如幼稚園里呀呀學語的孩童,囁嚅著說了一句:“謝謝……我會還……還你紐扣……”
后來的時光里,我一直在回味她的那句話——你也很不錯的。我什么地方不錯?她是在暗示什么嗎?難道我在她青澀的夢里出現過?難道她對我也有好感?
總之,受到鼓舞的我當即報名參加了第二天的長跑,我堅持著踉踉蹌蹌地跑到終點,因為我覺得她就在場外的某個角落看著我,看我是如何筋疲力盡而又慘敗張揚地倒在地上,一如我釘在襯衫上的,那枚張揚的紐扣。
我堅信那枚帶有她的靈性和體溫的紐扣,帶給了我莫名的信心和勇氣。一向懦弱寡言的我,開始大膽回答老師的提問,思維也變得空前靈活。最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主動幫我補習功課,并在老師面前立下“軍令狀”,與我結成“幫扶對子”。我欣喜若狂,如此幸事降臨,我焉能不奮發圖強,全力而為?在她的幫助下,我的學習成績一躍升至全班前20名。當老師公布成績時,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全班同學的驚呼,還有她投過來的微笑和目光。
我決定食言,不再還她那枚紐扣。于是,我如寶石般將它裝進一個上了鎖的小鐵盒里,盒子里還有我為她寫的詩:淡藍色的信箋,夢一般的柔和。我把盒子放在書包里隨身攜帶,以確保它隨時在我的視線里,不會丟失。
就在我準備把那些詩送給她的時候,盒子卻被我弄丟了,準確地說,是被沒收了。
那天自習課,心不在焉的我剛把紐扣放進盒子,上了鎖。突然一只大手伸過來,把盒子生生奪了去。惱怒的我真想張嘴咬住那雙可惡的大手,可一抬頭,天,竟然是班主任,只得悻悻作罷。
然而純真的心事焉能作罷!我在班主任的辦公室里與之進行了多次“談判”,熟悉青春脈絡的班主任步步為營,最終我不得不答應他的條件:沖刺高考前20名,否則,盒子交給家長,或者永不歸還!
帶著這種悲涼,我一蹴而起。炎炎七月,班主任笑吟吟地將一份錄取通知書遞給我,一并給我的,還有那個藏著秘密的鐵盒。
狂喜的我打開盒子后,便傻眼了,盒中除了藍色的信箋還是藍色的信箋,那枚藏著我心事的紐扣——不見了。明明是我親手鎖好的,再說班主任也沒有必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啊。我發瘋地翻了無數遍,最后不得不接受現實,紐扣確實不見了!
她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學,與我相去千里。校宴聚會的那天飄著雨,仿佛我瑟瑟酸楚的心。臨別時我送她到門口,我知道再不說或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我咬咬牙,語無倫次:“那次……那次校運會……你送我的紐扣……后來……丟了,第二天我就報名參加了長跑,我想說的是……我……”
“喜歡你”那3個字剛到我嘴邊,就被她笑著打斷了:“什么紐扣?我最不喜歡長跑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她穿上雨衣,“嗖”地一聲拉上拉鎖,向我揮手:“再見!”
3個月后,我在大學里收到了她的一封短信:
“班主任對我說,一個人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自己幫助的人也獲得了成功。他一直說你有潛力可挖,讓我抽空輔導你,看來他是對的。他還說,年輕的價值,應該在于用熱情和真誠去幫助身邊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愿青春無價,友誼萬歲!”
青春有一件青澀的外衣,仿佛也是在那天,“嗖”地一聲拉上了拉鎖,風煙俱凈。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可是那枚無端丟失的紐扣,卻一直鑲嵌在那個曾經軟弱自卑的少年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