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打翻了春天-文苑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
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楊萬里《宿新市徐公店》
在南宋某個晴好的春日,詩人去新市尋酒。一個人,一匹馬,行走在郊野之中,陌上草薰,青衫磊落,盡得浮生清閑。他早過了不惑的年紀,已知天命,順應歲時,心里裝著大好的春光、飛揚的詩句、破碎的河山……那是他的錦繡,亦是他的憂傷。
到了西河口,殷勤的店小二給他拴了馬,又為他擺上陳年的佳釀。絢爛的春陽打在酒杯里,穿過幾處隱約的簸錢之聲,恍惚中就有了太平盛世的味道。
他抬頭望向窗外,籬落疏疏,小徑幽深,遠處的菜花開得絢爛,春天的氣息,正在花香中涌動。籬笆邊,三兩小童在捕捉一只黃蝶,兒語嘰喳,不知人間哀愁。那蝶兒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惹得他們一會兒屏息靜待,一會兒搔首踟躕,一會兒急急奔跑,一會兒不知所措。就要捕到了,近一點,再近一點……誰知那蝶兒一個翻身,旋即飛入菜花叢中,他們就再也尋不到了,呀,好不懊惱。
在小童們嬉鬧的身影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便借著酒意與回憶,輕輕地笑了起來——那一片菜花黃里,遺落著多少老去的撲蝶歲月?
是夜,他痛飲大醉,宿于徐公店。翌日醒時,蘸著三分念想與七分余興,在春天的晨輝里,題下了這首詩:“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自然的事物,總是極合我的情趣。若再沾染一些鄉野的氣息,那就更令人心動了。這種心動像蝶翅,一開一合間,就有蓬勃的花香撲面襲來,帶著童年的趣味。
讀這樣的詩,會想起豐子愷的畫。沒有太多繁復的線條與色彩,情感與畫質都非常自然。他筆下的兒童漫畫,與他的文章風格一樣,皆是雍容恬靜,一派破殼而出的天真,自得其樂。
那一幅《兒戲》,畫的就是兩個撲蝶的小童。小男童用蒲扇去拍低飛的黃蝶,彎了背,挽了褲腳,躡手躡腳的憨態真是討人愛。小女童則拿一把紙扇,背了手站著,半長的衣衫中,露出藕節一般的手臂和小腿,倒也有幾分怡然自得的樣子。
幾年前看電影《芳香之旅》,一直忘不了那一片油菜花。幾十萬畝的菜花田,開得好像要撕碎整個季節。是誰打翻了春天?這一場花開的盛宴。
前幾日,我去河邊看菜花,雖然來遲,但好在沒有錯過。因為在修筑河堤,岸邊油菜的種植面積相較從前已有縮減。盡管這樣,那撲鼻的花香依然是霸道的,能將一頭扎進去的人嗆個幸福的跟頭。顏色也極張揚,大片的明黃,像顏料桶潑倒了,鋪蓋得近乎浪費。
幾頭老牛在田間吃草,如同幾只泊在花海中的小舟。沒有撲蝶的牧童。垂柳拂動著的,是遠處的車鳴和近處的花香,以及我過早老去的游子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