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博士生徐騰:我有趣,沒有爭議-人物
建筑界的“野生世界”
2023年8月6日晚,網絡演講平臺“一席”發布了清華博士生徐騰的演講《現在隆重介紹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一尊神仙》。
視頻中,徐騰留著一頭短發、齊劉海兒,戴著圓框眼鏡,站在舞臺中央,表情嚴肅地做自我介紹:“我現在是一名國家一級注冊沒報名建筑師,建筑歷史與遺產保護青年還不是學者。”臺下觀眾哄笑。接著,舞臺背景變成了一道閃電,他說自己“被歷史選中了”。他變身導游,帶著觀眾游覽他見識到的“野生世界”。在河北易縣,有被譽為“華北第一道場”的“奶奶廟”。在那里,村民們“缺哪個神仙,隨便建一個”,于是有了手握方向盤、方向盤還能轉的“車神”,手捧“書箱”的“學神”……
5天時間里,他的演講視頻播放200多萬次。有人說他有趣,有人說他是“魔幻現實主義者”,還有人批判他的審美有問題。徐騰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把好玩的事情分享給大家。他說:“我有自己的世界,比‘奶奶廟’有趣多了。‘奶奶廟’是否有趣,大家還有爭議,我有趣,沒有爭議。”
徐騰喜歡自我調侃。在“一席”的演講臺上,他穿著胸前印著“所長”的黑色文化衫。“所長”是他2023年才有的身份。
2023年年底,他注冊了一個微信公眾號,取名“不正經歷史研究所”,自稱“所長”。
公眾號開篇推送的就是“奶奶廟”。那晚,徐騰在朋友圈里寫道:“為什么我每天都笑著睡去?因為這個世界太有趣!”他的公眾號陸續推送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建筑,比如河北白洋淀荷花大觀園里的大鱉館、遼寧某村的“干”字文化廣場,還有新疆特克斯縣城八卦公園的八卦摩天輪。徐騰把這稱為“不正經歷史研究所出品的大型魔幻現實主義系列尋訪計劃”。
他迫不及待地把看到的世界分享給大家,希望人們看到“野生世界里荒唐的趣味、謬誤的智慧和低俗的情義”。
生活的另一種方法
時間往前推20多年,徐騰還沒學會一本正經地“扯犢子”,就先萌發了對世界的渴望。
1987年,他出生在湖北荊州的農村。荊州古稱江陵。《三國演義》中,劉備借荊州的故事就發生在他的家鄉。
歷史的穿越感讓他著迷。小學3年級時,鎮派出所所長讓5個5年級的小孩罰站。他們偷了家里的錢,自己坐火車去廣州,被當地警察送回來了。那天下午,5個人面朝西站著,陽光留下5個剪影,鑲著金邊。這一幕刻在了他的腦子里,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遠方。他說:“20世紀90年代,下海潮風靡,連小孩都想著跑去沿海地帶看看,我特別向往這樣的生活,他們讓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種方式。”
他成了不一樣的小孩。他每天在學校里踢足球、搞活動、寫小說,覺得這才是素質教育,高三發現學習成績無力回天時,他直接去寫小說,想著出書、賺稿費,作為來年復讀的學費。
高考沒考好,書也沒出成。“高四”那年,碰到新同桌,和徐騰一樣“愿意發現自己”。后來,同桌去了深圳打工,他卻走進了“高五”。
第三次高考,徐騰終于考上了重慶大學建筑系。他喜歡創造性活動,他說:“‘蓋房子’是集大成者,和我身體里的能量契合。”
徐騰不算老師喜歡的那類學生。他自己也在微博里寫過:“大學5年,掛過6門課,沒得過任何榮譽證書。”但他做了3件事,讓別人記住了他。
大三那年,他做了一份“居住區設計”的課程作業。別人的作業都是Al圖紙,工工整整的傳統設計。而打開他的作業,則是左邊一條恐龍,右邊一只“金剛”,中間擺個幼兒園。這份作業讓他獲得了學生生涯的第一個90分,從那時起,他“發現了自己”。
第二件事是拍電影。畢業那年,他跟家里人吹牛,說要考取清華大學的研究生給他們看看。牛吹出去了,研究生卻沒考上。心情郁悶,他喊上學弟、學妹,拍了一部記錄建筑系學生生活的電影。用徐騰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用一種喝酒和旅行之外的方式和大學說再見。”電影在重慶大學展映后反響很好,后來在全國各大建筑學院都放映過,他從重慶大學火到了整個建筑圈。
第三件事是三考清華。第二次考研,又沒考上。原因是沒有把答案寫到答題紙上。他形容那種感覺,就像“追一個姑娘追了很久,被拒絕了,最后她還對你笑了一下”。直到第三年,他才邁進清華大學的大門。
這中間,他也沒閑著,跟幾個朋友把重慶的民國建筑都測量了,保留了第一手數據。這些建筑現在已經被拆得差不多了。在別人眼里他耽誤的這些年,他謂之“間隔年”。
清華和徐騰,一個正統,一個不按套路出牌。徐騰走進清華,像是兩種物質起了化學反應。剛進校,他跟兩個室友一起把宿舍改造了,買張沙發,裝個投影儀,動不動就來個“電影之夜”。他們的理念是:宿舍是臨時的,生活是自己的,設計可以改變生活。
徐騰每次回寢室,室友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在脖子上戴個鈴鐺,扁圓形,銅的。他說:“戴鈴鐺的動物有3種——狗、牦牛和叮當貓。”他這么做的意義是,敦促自己要像狗一樣忠于自己的理想,像牦牛一樣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去,像機器貓一樣用智慧去解決問題。
碩士畢業那年,徐騰選了《〈明皇避暑宮圖〉復原研究》作為畢業設計課題。本以為最多用一周就能完成,不承想,一做就是3個月。
后來他才知道,這是史上最復雜的建筑圖之一。不過,這篇論文后來被評為全校優秀碩士學位論文。在全校88篇優秀碩士學位論文里,建筑學院就有兩篇,徐騰的論文就是其中之一。
“尋路的感覺,非常好”
兩年前,徐騰有一個想法,他要尋找50個文藝青年,記錄他們的故事。他對“文藝青年”的定義是:在喧囂的當下,堅持某種深沉的生活情懷的人。
在別人眼里,徐騰就是這種文藝青年。他時常“和世界發生關系”。他覺得,世界無時無刻不在發出各種信息,一個人若與它們有緣,就會碰到這些信息。他喜歡陌生帶來的神秘感。
大三那年,他開始去不同的城市行走,不只記錄建筑,還記錄觸動他的生活細節。比如路邊的一個煎餅攤,或是一個修鞋鋪,他全畫在本子上。如今畫到了第6本。一張中國地圖,到現在已經快被他標記完了。
生活中的冗余也吸引著徐騰。他說的“冗余”,是生活脫離目的性規劃之外的部分。他說:“我特別希望自己能迷路,尋路的感覺非常好。”
過了而立之年,別人總拿找對象的事兒調侃他。他對時間倒沒有太強的緊迫感,唯一擔心的是有一天會記不清自己的非凡經歷。前幾年,他已經開始了“拯救工作”。在《史記·徐騰列傳》的開篇,他寫道:“徐老頑童者,楚國人也,名騰,號頑童。”
“‘老頑童’,再老也要玩,這是確定的事。”關于未來,徐騰還沒進行規劃。眼下唯一能確定的是,下學期博士論文要開題了,他現在還沒想好寫什么;“一席”演講里提到的“國家一級注冊沒報名建筑師”,明年看能不能把“沒報名”去掉。
他說:“未知多可愛啊,腳踩一塊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