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夫的聽診器-中國新傳說
心臟雜音
祖父和父親都是老中醫。從小耳濡目染,高中畢業,我順理成章地讀了醫科大學。
一晃,四年過去。大五時,我和班里的優等生劉科同時分到省城一家甲級醫院實習。帶我們的,是心臟病主治醫師張大夫,他是父親的朋友。聽說,這家醫院會從我和劉科中選聘一個。
半年的實習期很快結束了。劉科雖也優秀,但臨床方面明顯要遜色于我。如果最后考驗勝出,我留在醫院工作的事就十拿九穩了。
主持現場考核的還是張大夫。他遞給我和劉科每人一個聽診器,將我們帶到心臟病專區,這里病人的心臟或多或少都存在問題。
走到病床邊,我深深吸了口氣。病床上是個少年。他很配合地撩起衣服,我將聽診器放在他胸口。起初,我信心百倍,可漸漸地,我的眉頭皺了起來:從聽診器里,我聽不到任何雜音。我有些不自信,再次將聽診器放到他的胸口。一連三次,我沒有聽出絲毫的不正常。
怎么回事?少年的口唇泛青,面色透紫,看上去虛弱無比,這應是心臟病的征兆啊!半晌,我失望地拿下聽診器:“從聽診器中傳出的聲音,病人的心臟是極健康的。”
張大夫面無表情,劉科走上前,聽了片刻,果斷地摘下聽診器說:“他的心臟跳動夾帶不規律雜音,初步判斷是主動脈心瓣狹窄。”
另一張病床上,是剛剛辦理住院手續的女孩,依舊是我先上前診斷。令我郁悶的是,在她的身上,我依舊沒有聽到心臟雜音,而劉科的診斷卻是心跳異常,應該是心室間隔缺損。結果不言而喻:劉科留下,我離開了。
回了診所
既然不能去甲級醫院,我沒有再去任何醫院應聘,而是回到了父親的診所。這大概也是父親的心愿,他希望我把傳了三代的診所接過去。
父親的診所雖不起眼,卻一直都很忙。起初我做父親的助手,漸漸地,我開始坐診。后來,父親偶爾不來,我也能獨當一面。我不相信自己比別人差,偶爾的診斷不準確也代表不了什么。邊行醫邊啃書本,幾年后,我先是攻讀了心臟病學科的研究生,接著又讀了博士。令我感動的是,我的碩士論文和博士論文都被父親過了眼,他竟提出了頗有見地的意見。
拿到博士學位后,有幾家大醫院向我伸出了橄欖枝,我并沒有動心。我一直都在醞釀著將父親的診所擴展成醫院。父親的醫術在當地頗具名望,而這幾年的歷練也讓我對自己頗為自信。
得到父親的支持,租借場地,購買設備,招聘醫生……醫院終于掛牌開張了。而且一時間竟顧客盈門,甚至有些心臟病患者專門找到我的醫院。
這天下班回家,我一眼看到了張大夫。他正和父親對飲。我忙向他問好,父親招手叫我陪張大夫喝兩杯。幾杯之后,張大夫拍拍我的肩,說有件事埋在心里很久了,說當年平心而論,我的臨床表現要比劉科好,按理應該留下我。但是,反復權衡,他還是把名額留給了劉科。我吃驚地看著張大夫,不明白他的意思。
“當時我給你的聽診器,是壞的。”張大夫緩緩地說。
我幾乎驚呆了,霍地站起身,憤怒地瞪著他:一個德高望眾的心臟病主治醫師,一個受人尊敬的長輩,怎么可以這么做?他差點就毀了我一輩子!
醫者仁心
時間一晃而過,醫院慢慢有了很好的口碑,在業內站住了腳。父親已經七十歲了,他準備退休安享晚年。
走之前,父親說有些事必須告訴我。他說醫者仁心,“仁”比天大。他一生很少服人,但張大夫卻是不得不讓他心服的一個,因為他有一顆曠古仁心。
我不解地看著父親,父親說在我回診所前,張大夫就特意告訴他,測試中他作了假。所以,自始至終,父親相信我的醫術。在我讀研讀博時,是張大夫看了我的論文,做了指導。雖然我沒能留在他身邊,他卻一直都在關心著我。醫院開業之初,就有許多患者慕名前來,也都是張大夫介紹的。醫院的最初運營資金,有三分之一來自張大夫。他投入了五十萬,卻不拿一分錢紅利。后來,這五十萬他悉數抽走,全部捐給了山區醫院購買醫療設備……。
我呆呆地看著父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大夫六十歲生日,我特地趕去祝壽。我送他的生日禮物,是一只聽診器,楠木的,做工精美。令我頗感意外的是,張大夫的家極簡樸,除了書,幾乎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在張大夫的書桌前,我看到了他和劉科的照片。劉科穿著白大褂,滿臉笑容。
拿起照片,張大夫充滿歉意地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徇私。當初那個決定,我想了很久。劉科的父母在一次救災行動中,雙雙遇難,臨終前,我答應他們,一定把劉科留在自己身邊,培養成最優秀的人才。但這只是留下他的原因之一。你和劉科是同學,我不知道你對他有多少了解。他和你有很大的不同,你的性格是越挫越勇,留在大醫院順風順水未必就是好事。而劉科生性內向,極度自卑,他最需要的是在鼓勵中成長。讓我欣慰的是,現在你們都成為了自信干練的心臟病醫生。”
張大夫的話令我感慨萬千。半晌,我將聽診器恭恭敬敬地送過去。現在我終于明白,醫者仁心,張大夫的聽診器,聽出的不僅是心臟的病變,還有我們心靈的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