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陌生人-社會
我有一個表姐,到目前為止26年的人生里,我只見過她三次。
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大約5歲。
大舅和舅媽是援藏醫(yī)生,而這個姐姐,是在拉薩出生的。她大我7歲,皮膚黑黑的,臉上有兩團因日曬而生成的高原紅。
那次,姐姐跟著大舅和舅媽回外婆家,剛好我和媽媽也去了。我偷翻她的東西,結(jié)果翻到了一本日記。我識字比較早,她的日記寫得也簡潔明了。
“趙毅,我對你冷冰冰,只是因為我喜歡你。”
這種情感對我這個年紀來說實在太超標了。
姐姐推門進來時看到我拿著日記本,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搶走日記本,低下頭嚴肅地盯著我的眼睛說:“不可以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的秘密。記住了嗎?”
我懵懂地點頭,她滿意地捏捏我的臉,隨手拿起桌上的糖果,說,這個給你吃。
我眉開眼笑,我姐姐最好了。
在外婆家那幾天,除了讀書,她每天都陪我玩娃娃。她給大棕熊起名叫絨絨,小白熊起名叫小雪。她主導(dǎo)的過家家并非每天另起爐灶,而是一部漫長的連續(xù)劇——我們今天讓絨絨和小雪扮演自己的父輩母輩,令他們結(jié)仇;明天再讓絨絨和小雪相識,相愛;后天讓絨絨和小雪得知彼此是世仇,讓他們痛苦糾結(jié)……我從沒這樣玩過過家家,每天醒來都急吼吼地想要知道,今天絨絨和小雪又怎么了。
她只待了十幾天,在我的記憶中卻很漫長。直到最后一天,絨絨和小雪的故事也沒有演完,我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她卻忙著收拾行李,和家里其他親戚們道別,到底也沒告訴我結(jié)局是什么。
再次見到她時,我已經(jīng)初二了。八年過去,她上了大專,再次回來探親卻滿是波折。
姐姐成了與傳統(tǒng)相對抗的“壞女孩”,文身、吸煙、逃課、打架,和古惑仔談戀愛。
她甚至帶著和她戀愛的古惑仔來了外婆家。舅媽恨鐵不成鋼,對姐姐說,薈薈期末考了第一名,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
我局促不安,卻謹記大人說話小孩不能插嘴,只能用眼神告訴姐姐,我一樣喜歡她,我沒有她好,我永遠是她的腦殘粉。
那一次全家團聚,我終于明白我離這個姐姐有多遠。她和其他幾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兄弟姐妹一起聊9·11的解散,討論大話西游,說白晶晶和紫霞誰才更值得愛……
我萬分難過,卻只能在飯桌上乖乖扒飯。絨絨和小雪的一切疑問都那么難以啟齒。
第三次見面時我大學(xué)一年級,她26歲,文身已經(jīng)全部洗掉。她結(jié)婚了又離婚了,得了抑郁癥,辭了職,在家休養(yǎng)。我第一次踏入西藏,跟著舅舅家一起看了雪山,游了圣湖。
然而我始終記得,在西藏游玩時,其他人都下車去照相,只剩下我和她一同坐在車里。
我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問她是否還記得絨絨和小雪,舅舅卻拉開車門上來了。話題戛然而止。
我聽到她輕輕地笑,說,你還記得。
我們是姐妹,我們是如此不善于表達感情,但我如此篤信血緣可以跨越一切。
如果我第四次見到她,我一定會鼓起勇氣邀請她喝一場酒。告訴她,當年那個只會玩娃娃的小妹妹可以喝酒,可以聊天,真的長大了。不管愛情、親情還是友情,只要喜歡一個人,就永遠不要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