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母-世間感動
遠處有幾峰孤立的山斑駁著泛出一片青色。登博看見它們便知道自己這一次帶有特殊使命的旅程該結束了。他拉住韁繩,吼住大步流星疾走的駱駝,“索格……索格”地吆喝著讓它臥下。“可以了,就是這兒了。進入營地已經有幾個薩哈勒特的距離了,”登博這么想著,拿上掛在駱駝前峰上的專門用來裝羔子的口袋,避開大路,走到一簇直立的白色芨芨草前停下。他把口袋口朝下一陣抖摟。一條長不盈尺、斷繩似的東西和幾條纏繞狀的、熟皮條頭兒似的東西掉了下來。那一刻登博感覺神圣極了,心想應該說點什么,于是順口說了一句福星高照的祝福話。登博心懷大功告成之后的愉悅心情,自豪地挺立在那里,打量腳下土黃色的長條生物。只見它蜿蜒而行,艱難地向它的三個幼崽靠攏。那三條幼蛇,細細小小的,乍一看像一截截散落的熟皮條頭兒。
登博牽著駱駝信步而行,尋找能夠讓駱駝臥下來的松軟的地方。走了好一陣子,他好像找到了。只見他韁繩輕輕一掣,那匹駱駝就聽話地趴下,讓主人騎上,緩緩地向主人示意的方向走去。
登博想在太陽落山之前找到一戶人家借宿,以便讓駱駝歇歇腳,第二天早晨繼續趕路。“可憐的家伙,今天一定累壞了,三天的路程,你一天就跑過來了,真是好樣的!”登博對著邊走邊吃灌木、沙蓬的駱駝又愛又憐地說道。
此刻,登博的心靈被善心和慈愛充滿了。不斷滋長的綿綿的仁愛之心,使登博忘記了說些解恨的話,抨擊駝隊管事達莫岱和牽駝人戈琵勒,以發泄他一路來的委屈、郁悶和憤恨的初衷。他憤恨是因為他氣不過他們為這般微不足道的事遣他跑一個來回。
翻過長滿矮樹叢的山梁,穿過金色的山谷平原,一條小路彎彎曲曲伸向遠方。沿著這條路行進的駝隊,現在正準備宿營,這已經是他們途中的第三次休息了。
清晨,正在侍弄駱駝,整理馱子的戈琵勒,突然,一聲“老天!”之后,睜著驚恐的雙眼,轉向帳篷,“災難呀,那家伙又跟過來了!”他喊道。達莫岱和登博聞聲出來,看見閃到一邊的戈琵勒正用手指著馱子。“那兒……那兒……在第三頭駱駝上!”說話間戈琵勒又向后退了幾步。
兩個馱夫,順著戈琵勒指的方向走到第三個駱駝的馱架旁,一條蛇正扭結著身軀躺在那兒。看見有人過來,它立刻翹起頭,吐著舌頭。
一向固執、穩重的登博,此時,突然一反常態變得調皮甚至胡鬧起來。他用手從蛇的頸部捏住,轉身沖向戈琵勒。而戈琵勒像一匹縱奔的駱駝,深一腳淺一腳地躍過芨芨草叢,逃到離登博較遠的地方,用一只手胡亂揚沙,用另一只手從地上撿起石頭,氣急敗壞地威脅道:“你到底扔不扔手里的東西?你要是敢近前一步,我就把你的大腦袋打爛!”原來,戈琵勒是個極怕蛇的人。
見戈琵勒嚇成這樣,登博開心極了,“哈哈哈……”他得意地笑,笑得前仰后合。“真見鬼,快看它,小子!”達莫岱叫住了登博,兩眼瞪得老大。登博立刻止住笑,轉而打量手中彎曲扭動的蛇。天啊!它的腹部竟然血肉模糊,里面的肋骨依稀可見。登博頓時感覺脊背發冷,毛骨悚然。
“看見蛇腳的人要倒霉。”登博一下想到了這句老話,他身心俱震。“見鬼,我看見的到底是它的肋骨還是腳?”他心生疑惑忍不住問道。由于羞愧,他一時不知道該把手中的蛇放哪兒了。“不會吧!能爬成這樣……好像是肋骨露出來了。快把它放地上,別讓這可憐的東西再遭罪了。”達莫岱的聲音急促地響起。登博這才反應過來,將那條蛇放在了地上。只見它奮力地爬向它剛才被發現的那捆馱子。
“我的老天呀……怎么能這樣對它呀,它只是一條可憐的、不幸的大蟲子而已!”達莫岱忍不住地說道。而此時迷信、忌諱之陰霾在登博的內心升騰蔓延,使得他神情恍惚。他為他剛才的舉動有些后悔。達莫岱這時又說話了:“這事兒奇怪。太奇怪了,它竟然三個晚上都到同一個馱子上過夜……”說罷他瞪大眼睛,彎下腰來問登博:“不會是我們把它的幼崽給馱來了吧,你快過來,咱們把它打開看看。”兩個人迅速打開那捆馱子,結果發現一張生皮上果真有東西在蠕動。他們定睛一看是三條棕色幼蛇。兩個人就把它們連同那張生皮放到母蛇面前。蛇母全然不顧自己血肉模糊的肚皮。奮力爬向幼崽蜷縮而臥。“哇!可憐啊,有孩子的動物……”達莫岱用袖子擦了擦前額上的汗水驚呼道,接著達莫岱說:“登博老弟,只有你帶它們回家了……不能讓它們流落他鄉。它們的家應該是在那座孤立的山峰附近。說不定它是龍王爺呢,至死都惦著幼崽兒……真是不敢相信啊,像它這種冷血的、令人生厭的動物,還有這般氣力和柔軟的內心……去吧,把它們送回去!它會詛咒我們也說不定。”
登博心想:可真行,還要送回去!扔到這里不就完了嗎?他希望戈琵勒也會這么想,于是,他用求助的眼神看了戈琵勒一眼,然而,戈琵勒遠遠地坐在那里一聲不吭,這讓他很不高興。他狠狠地瞪了戈琵勒幾眼,再轉過頭去看那條母蛇。天啊。我們的蛇母正頻頻吐著舌頭,生氣地蜷縮著,灼人的目光表明了它誓死都要保護幼崽的決心。
達莫岱像是讀懂了它的意思,不住地搖頭,臉上是一臉的贊嘆、欽佩之色。“快點吧,騎我的黑駝過去,它能跑得快些。”說話間他把裝羔子的口袋拿了出來,里面本來裝的是他進城要穿的衣服。他先把它騰空,然后,用手捅了捅登博,示意要他幫忙,他想的是用這口袋裝蛇母和它的孩子。
于是,登博就騎一峰山一樣的黑公駝,走在了送蛇母和它的孩子回家的路上。
為這等微不足道的事跑一個來回,這讓登博一開始覺得很委屈。
然而,他現在舒服地陷在黑駝柔軟的雙峰間,一搖一擺中,臉上放射著盈盈、暖暖的慈光,滿載欣慰,走在歸隊的路上。